“从绝望之山里劈出一块希望之石，将这个纷扰争斗的国家改变为美好和谐的友爱之邦。”

绝望之山中的希望之石

一波三折的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

 

文 | 胡晓进

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国家广场(National Mall)的最西端，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希腊神庙式建筑，里面安放着美国第十六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坐像，两侧的石墙上镌刻着林肯总统的《葛底斯堡演讲》和《第二次就职演说》。这幢廊柱环绕的方形大楼，便是著名的林肯纪念堂。

自上世纪二十年代落成以来，林肯纪念堂就成为美国民众政治集会的重要场所，林肯在《葛底斯堡演讲》中所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享”政府理念，也无数次被寻求政治平等和个人权利的人们交口传颂。1963年8月28日，在多达二十多万人参加的“(为了工作和自由)向华盛顿前进”的大规模集会中，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正是站在林肯纪念堂门前的台阶上，发表了流传后世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马丁·路德·金精心选择自己的演说地点，希望以此提醒美国政府和民众不要忘记一百年前林肯的承诺，真正实现黑人的自由与平等。

 

马丁·路德·金发表“我有一个梦想”演讲。华盛顿，1963

可惜马丁·路德·金壮志未酬，便遇刺身亡。为了纪念美国民权史上的这位英雄人物，联邦政府将他的生日(1月15日)定为全国放假的纪念日。一些黑人组织还成立了专门的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希望募集资金，在华盛顿的国家广场为他树立一座雕像。1999年，负责首都华盛顿历史景观和建筑物规划的相关部门批准了纪念工程基金会的请求。

此后，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开启了长达十年的筹款之旅，终于在2008年年底筹集到了一亿多美元，并从全球五十多个国家提交的九百种设计方案中选定了最终的纪念像雕刻方案：从一长段花岗岩石山中间，截出一块巨石，向前推出若干米，在巨石的正面雕刻马丁·路德·金的站像，巨石两侧刻上他演说中的两个“金句”，雕像身后，是被截成两段的石山，旁边的墙上也刻有马丁·路德·金一生演说中的十四句名言。

 

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Martin Luther King Jr. Memorial)：“绝望之山”(Mountain of Despair)上的“希望之石”(Stone of Hope)

这组名为“绝望之山里的希望之石”的雕像，正是得名于马丁·路德·金在“我有一个梦想”演说中的“金句”：“从绝望之山里劈出一块希望之石，将这个纷扰争斗的国家改变为美好和谐的友爱之邦。”

为此，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特意将雕像的落成典礼时间定在“我有一个梦想”演说发表的同一天(2011年8月28日)，并邀请到了奥巴马总统等一批政要出席。可是，天公不作美，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艾琳)在8月底横扫美国东海岸，致使数百万居民疏散，数十人死亡。事先得到恶劣天气预报的纪念工程基金会只得将落成典礼推迟到10月中旬。

祸不单行的是，原定于8月27日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举行的祷告活动，也由于8月23日的弗吉尼亚北部地震(5.8级)损坏了教堂，而不得不改换地点。

 

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在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落成仪式上发表演讲

好在奥巴马总统夫妇和拜登副总统夫妇、参众两院多位议员，以及社会各界一万多人参加了10月中旬的落成典礼。奥巴马还发表了主题演讲，认为美国黑人改变社会、争取平等的道路还没走完，希望美国民众继续沿着马丁·路德·金的足迹前行，追寻一个正义与应有的未来。

然而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落成前后所遇到的波折，并没有因为飓风和地震的消退而烟消云散。刻有马丁·路德·金个人立像的“希望之石”侧面的一行字，在落成典礼之前，就颇有争议，落成典礼之后，因为开放参观，引起的争议也越来越大。

2015年6月29日，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陪同前来访问的巴西总统迪尔玛·罗塞夫参观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

这行字是这样写的：“我是正义、和平与公正的旗手。”这句话源自马丁·路德·金遇刺前两个月在亚特兰大的一次布道，这也是他身前最后一次布道。当时，有人指责他喜欢出风头、以民权运动的“旗手”自诩。他在回应中说：“是的，如果你们想说我是旗手，就叫我正义的旗手，叫我和平的旗手，我也是公正的旗手。”

镌刻于马丁·路德·金立像巨石左侧的这段著名“旗手”引文，属于断章取义，完全忽略了布道词的前后语境，让马丁·路德·金显得傲慢而自负，不符合他谦卑和忍耐的牧师本色，引来很多黑人领袖的抗议。为此，负责管理国家公园的美国内政部要求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作出修改。此前，最初的设计方案本来是计划将这句话完整地刻上去，但是因为“希望之石”侧面空间有限，为了简洁有力，便刻上了这段删减版，没想到引起巨大争议。面对各方压力，2013年8月，基金会方面不得不斥资(数十万美元)重新修改雕刻，最终完全磨掉了这段话，只留下了打造这尊立像的雕刻家的名字——中国湖南人雷宜锌和雕刻完成时间——2010年12月30日。

 

雷宜锌在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上的签名

由一个万里之遥的黄皮肤的中国人来完成美国最著名的黑人英雄的造像，这事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也让很多美国人尤其是黑人难以接受，他们觉得，当然应该由美国人来完成这项工作。为了表示抗议，一对美国黑人艺术家夫妇专门开设网站，要求由受惠于马丁·路德·金和民权运动的黑人来完成雕刻工作，网站的名字就叫“金是我们的”。但是，负责挑选雕刻家的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却坚信，艺术是没有国界，应该超越一切政治因素，他们顶住了压力，选择了雷宜锌。

非但如此，组成“希望之石”和“绝望之山”的一百多块花岗岩石，也全部来自中国，由雷宜锌在中国境内完成雕刻后，运到美国。因为基金会方面经过多方考察，发现这种产自中国的花岗岩，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都最符合雕刻要求。

 

雷宜锌在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前

雕刻好的花岗岩石块运到美国境内后，华盛顿当地的石匠和工匠协会又向基金会提出，一定要由当地的石匠来组装这组雕刻。基金会本来希望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后来才发现，只有雷宜锌从湖南带来的安装工人，才知道这一百多块石头的无缝拼接方式，所以只得启用中国石匠。国际石匠和工匠协会担心中国来的石匠受到不公正待遇和剥削，还专门组织过一次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这批中国工人在华盛顿期间生活愉快，他们看重的并不是工资，而是到美国来旅游、购物的机会!

无论是原料、雕刻，还是最后的拼装，这组“绝望之山里的希望之石”雕像，完全是“中国制造”。据说，为了帮助基金会顺利完成募捐和纪念像雕刻工作，中国方面也捐助了一笔不小的资金。按照常规，所有捐款方的名字都可以留在一面纪念墙上。但是，根据2003年修改后的《纪念工程法》，任何捐款人或者资助方的名字都不得出现在纪念性建筑物上，致使基金会不得不放弃已经准备好的“捐助名单墙”。所以，参观这组“绝望之山里的希望之石”雕像的游客，看不到捐助者的名单。

 

根据美国法案，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的捐助者墙无法展示于雕像本体上。因此这面捐助者墙目前放置于马丁·路德·金纪念书店内

这组纪念雕像的造价之所以高达一亿多美元，除了设计费、雕刻费、花岗岩开采成本、运输安装费和各种活动经费之外，据说还包括支付给马丁·路德·金继承人的数十万美元文字版权与肖像使用费。金的后人和财产继承人表示，他们索取这笔使用费，并非为了个人私利，而是用来维持位于亚特兰大的“金中心”。尽管如此，他们这种伸手要钱的做法，还是受到很多人的诟病。因为马丁·路德·金纪念工程基金会的任何人，都没有利用金的演说、肖像和这项纪念工程谋求个人私利。

但是金的后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马丁·路德·金的演说和肖像虽然是整个美国的财富，但首先是他们家族的遗产。为此，他们还起诉过在节目中全文播放“我有一个梦想”演说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并在上诉中获胜。上诉法院判决说，马丁·路德·金发表“我有一个梦想”演说时，虽然是在露天，公众和听众众多，但确是属于“表演”，因此受版权法保护。此后，任何公开售卖的图书音像资料，如果全文使用马丁·路德·金的演说、印刷传播他的肖像，都应该付费，得到版权(肖像权)所有人的许可。

因此，依据版权法，大家如果想在网上毫无限制地免费下载马丁·路德·金演说全文，或是在发行的出版物中使用他的演说与肖像，得等到金逝世七十周年后的2038年。这一点，恐怕就连马丁·路德·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责编：李婷婷

来源：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