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 2017-05-19 07:20:37
一碗锅巴粥
(2017年5月19日刊登于《湖南日报》第12版)
周云武
老家侄子,从小得病,一直不能站立行走,20多年以轮椅为伴。说话也不清晰,只有他母亲能听懂他的话。
这几年每次回老家,总有一年纪比他稍小的青年陪伴着他。那青年看上去眉清目秀,颇为帅气。一打听,才知道是隔壁村的,叫程刚。先前本是很聪明的娃,上初中时被车撞了头部,留下后遗症,脑子不好使了。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算是留守青年吧。
人与人的聚合与陪伴,常常很奇特。像侄子和程刚这样的娃,不能正常沟通和交往,在有些人眼里,是不待见的。但他俩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和搭档。侄子行走不便,但脑子好使。程刚行动方便,说话吐词清楚,很奇怪的是,他能听懂我侄子的话,成了这世界上第二个能完全明白侄子表达的人!经常是程刚推着轮椅,侄子指导他怎么怎么走,附近的集镇和村落,他们不仅走了个遍,而且是常客。
后来差不多每次回老家,总能见到程刚。他极少与我们说话,偶尔跟他打招呼,问一句也要停顿几秒钟才回答。我们也便很少去打搅他与侄子的世界。听母亲说他每天都来,对侄子极好。天下奶奶对孙子也都看得重,绝不会嫌弃孙子的缺陷。谁对孙子好,做奶奶的便也会对他好。从母亲的言行中看得出,她对程刚也很疼爱。
去年冬,母亲感冒了。80多岁的人,感冒上身便会拖上一段时日。母亲每次小病,从不跟我说,电话里还故意装出精气神很足的腔调,生怕影响了我的心情和工作。那次待我赶回去看她时,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母亲颇为感慨地跟我说:“程刚这娃呀,好有良心的。我感冒这几天,他天天来,一来就帮我倒水啦,揉肩啦。”
我用充满感激的眼光望他,他居然躲开了我的眼神,若无其事。
上次回老家,当然又见到了程刚。我们依然任由他和侄子进进出出,除了投去友善的眼神和简略的问候,未有特别。现在的老家,虽是乡村,烧饭却早已用燃气代替了柴火,我好像随意说了句:“烧点锅巴粥吃就好,好多年没吃过小时候那样的锅巴粥了。”母亲说:“弄不出了,连柴火灶都没得。”
傍晚,一大家子高高兴兴地正吃着饭。突然,程刚端着一大碗锅巴粥径直走到我面前,双手递给我……
那是一碗正宗的用柴火烧成的锅巴粥,经过锅铲压揉的金黄色锅巴中夹杂着烧焦的小黑块,冒着热气!
母亲告诉我,他家距我家有两里多路。他是从家里、从他爷爷奶奶那儿端来的!
走两里多路,还冒着热气,初始端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烫手?入夜的乡村小道,两里多……他可是大脑不太好使的娃!
我起立,双手接过这沉沉的一大碗锅巴粥,不由得眉鼻间一阵酸楚……竟说不出一句话,吐不出一个词。
这件事虽已过去一段时日,但那碗锅巴粥及那小青年双手递给我时眼睛却不望着我的表情,经常在我眼前晃悠。像我这样当年靠拼读书走出农村,现在在老家被当做有了点“出息”的人,回去总会受到乡亲的抬爱,每每那时,我心里其实是颇为优越和自豪的,以为是自己的出众或优秀自然应得的待遇。这事之后,我忽然明白,那其实是他们的厚道和高尚!
而像程刚这样待人,则其善良更纯净,其厚道更透彻,其高尚更无欲。
一个人的善良和高尚,不会因为其相貌的美丑、大脑的聪愚而有差别,也不会因为地位的高低、身份的不同而生悬殊,它是一种植根于髓、深藏于心而常显其行、掩饰不了的习惯。这种习惯,构筑起人间静好!
那碗锅巴粥,一直在我心里发酵。
责编:罗雅琴
来源:湖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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