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克鸠射（彝族）

站在乌勒苏泊，曾经的所经所历、所见所闻，仿佛就在眼前。

忘不了山里的阿达、阿妈“煮一顿南瓜就把婚结了”“炖一锅洋芋就把年过了”的艰难岁月；

忘不了父亲在火塘边用那一双残疾的手努力为我编制那一双只能穿一天的稻草鞋的背影；

忘不了在松明灯下往我脚后跟裂口里塞猪油缝合时老母亲滴落在针尖上炸开的泪花；

……

正如大凉山彝族谚语“秋霜冬雪刺骨寒、父爱母怀贴心暖”一样，在寒冷的昭觉冬天里悦读安纹忠的报告文学《乌勒苏泊》，我的身心是如此的温暖。《乌勒苏泊》里那些人物的身影、脱贫的故事，常常令我泪下，是近年来书写凉山作品里让我流泪最多的一部报告文学。

乡土一直是文学书写的重要对象。面对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这一重大的时代课题，文学和作家当然不能失语和缺席。但是，如何精准把握时代的精神光谱，如何书写新时代的乡村和农民形象，是对每一个写作者的严峻挑战。

我们党从成立之日起，就高度重视民族问题、民族工作。红军长征途中，在通过彝族地区时就明确宣示：“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族；一切夷汉平民，都是兄弟骨肉。”刘伯承同志同冕宁彝族果基支首领小叶丹“彝海结盟”传为佳话。从把民族平等作为立国的根本原则之一，到确立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从加快少数民族和民族区域地区发展，到兑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民族都不能少”的庄严承诺……正是在中国共产党坚强领导下，我们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开辟了发展各民族平等团结互助和谐关系的新纪元。

“刘伯承和小叶丹在乌勒苏泊边歃血结盟。”为红军顺利通过彝区，抢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赢得宝贵时间，留下“彝海结盟”的千古佳话，一盅血酒，血与血融合，脉与脉相生。彝海与冕宁，是具有深厚红色底蕴的沃土。

“乌勒苏泊”知者甚少，“彝海”却家喻户晓，“乌勒苏泊”是“彝海”的彝名。这个彝名，来源于一个相传久远的传说。因为有了“乌勒苏泊”，也就有了“苏泊些姿。”“苏泊些姿”是“彝海结盟”的彝语名称，是四川凉山州冕宁县境内的一个高山深水湖泊。

1935年5月22日，中央红军长征过凉山，刘伯承在彝海边与小叶丹歃血为盟，“彝海结盟”成为党的民族政策的实践，为我党在复杂历史条件下正确处理民族问题开创了成功范例，在中共党史、军史、革命史上写下光辉一页。

从此，“彝海”，成为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实践伟大胜利标志的代名词，成为中华民族团结一心夺取胜利光辉典范的代名词。

从此，大凉山彝人中诞生了无数“红军嫫”“红军子”“中华嫫”“中华子”“中国嫫”“中国子”，还有“党生嫫”“党生子”“建国嫫”“建国子”……

这些名字，已成为彝族人民听党话、感党恩、跟党走真情实感的朴实表达。

这些名字，已镶嵌在彝人千年不断的父子连名谱系中，成为民族团结、血脉相融的见证。

凉山，是全国区域性整体深度贫困落后的特殊样本。贫有百样，困有千种。

凉山位于四川省西南部，辖区面积6.04万平方公里，截至2020年底总人口达533万、彝族占54.2%，辖16县1市，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四川民族类别和少数民族人口最多的地区，自古就是通往祖国西南边陲的重要通道、古“南方丝绸之路”必经之地。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受两千多年奴隶制社会的禁锢，彝族先民长期与世隔绝，为了避战乱、求生存，在大小凉山高二半山区、高寒山区迁徙繁衍、“山地游耕”，呈现大散居、小聚居状态，缺乏固定的收入来源、稳定的物质积累，家园意识、财富意识、商品意识淡薄。作为全国典型的“直过民族”特困地区，凉山和其他贫困地区一样，存在交通闭塞、基础薄弱、经济落后、思想守旧、社会事业发展不足等共性难题，同时具有自身鲜明的独特性，属于综合的、原始的、深度的贫困。11个民族聚居县均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深度贫困县、占全省总数的1/3，集中连片贫困地区达4.16万平方公里、占全州总面积的68.9%，基础条件之薄弱、经济发展之贫弱、社会问题之积弱，突出体现在险、艰、苦、贫、累、难、害、痛、弊、困“十字”上，是全国贫困问题最突出、致贫原因最复杂、脱贫任务最繁重的地区，是最为典型的“贫中之贫、困中之困、难中之难、坚中之坚”。

扶贫脱困和乡村振兴是一件大事情，文学不该缺席，作家应该在场。在凉山脱贫攻坚进入攻坚期间，四川省作家协会与四川省扶贫开发局审时度势，积极作为，深入推进文学扶贫活动，于2017年初联合省扶贫开发局启动了文学扶贫“万千百十”活动，向全省广大作家和文学工作者发出“脱贫攻坚文学不能缺席、脱贫攻坚作家不能缺席”的号召。2019年初，四川省作协启动“万千百十·扎根凉山聚焦凉山”文学扶贫活动在凉山举行，通过主题采风、重点扶持、改稿研讨等多种方式全力推进此项工作。

2020年3月—4月，凉山州文联启动“讲好凉山脱贫攻坚故事”系列工作，相继召开9次专题会议，邀请300余名作家、专家、学者、教授、文艺工作者参加会议，讨论、研究、安排、部署“讲好凉山脱贫攻坚”的工作任务，明确提出要撰写一批反映凉山脱贫攻坚纪实题材的报告文学，努力讲好凉山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故事等要求，并特邀四川省作协副主席伍立杨等来现场授课。

2020年11月12日，四川省作协、省扶贫开发局共同主办的“讲好脱贫攻坚故事——四川省文学扶贫决胜凉山主题作品研讨会”在成都召开。研讨会对书写凉山州脱贫攻坚的长篇报告文学《悬崖村》(阿克鸠射)、《大凉山走向明天》(刘裕国、郑赤鹰)、中篇报告文学《高原之上：木里村幼素描》(贺小晴)、长篇小说《噶莫阿妞》(龙志明、曾小雨)进行了研讨。

四川省为期四年的文学扶贫“万千百十”活动取得丰硕成果，催生了一大批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主题文学精品，锻炼培养了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文学川军队伍，先后出版发表关于书写凉山的长篇、中篇报告文学《悬崖村》《凉山叙事》《大凉山走向明天》《逐梦彝乡——索玛花开的地方》《情深谊长》等10余部，出版发表长篇小说《噶莫阿妞》《太阳照亮大凉山》《幸福的索玛花》《博什瓦黑上空的鹰》《大凉山秘境》等10部。

在这样的新时代背景下，凉山彝族作家安纹忠的报告文学《乌勒苏泊》出版了。《乌勒苏泊》入选国家“十四五”时期国家民文出版项目库，是四川出版发展公益基金会资助项目，由四川民族出版社于2024年3月公开出版，是《彝心向党.彝路向前》系列丛书之一，全面、系统、客观地对冕宁县近二三十年间发生的真实故事、深刻变革、成功经验、先进典型进行了归纳总结、梳理提炼，以百姓的个体命运为观照，在个体生存的遭际中，书写乡土变迁的历史进程。以图文并茂地显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风物色彩。

《乌勒苏泊》由《序章》《乌勒苏泊秋正红》《海子包包羊圈暖》《彝海结盟传千秋》《北斗母港星光灿》《彝海浸润橄榄绿》《情深谊长似山海》等34节篇章组成。安纹忠行走在冕宁县采写的过程中，一些村庄的贫困程度和脱贫难度超出想象，扶贫干部付出的努力超出想象，扶贫脱贫带来的变化更超出想象。安纹忠首先被震撼，然后以文学和图片的方式记录这些超出想象的震撼，记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壮举，让读者从中感受强劲的时代脉搏和铿锵的历史脚步。全书以小见大的写作方式，多层面、多角度、全方位记载了冕宁县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丰硕成果，真实描述了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带来的发展变化；据实记录了冕宁县41个省定贫困村、特殊困难村的破解贫困之策、走出脱贫之路、实现跨越之变，真实而生动地反映了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工作的成果，成为凉山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一份重要的文学记录，深刻诠释了“脱贫有多难，凉山有多拼”的时代最强音。

对于安纹忠来说，书写冕宁县的扶贫故事，也是一段溯源故乡的亲近之旅。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他童年的记忆，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辗转在他的家族或朋友关系里。安纹忠以作家、记者、摄影师的身份踏上这片故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微妙距离感正好构成他书写的空间。他是忠实的记录者、聆听者和受惠者，这种身份意识让他有效避免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最大限度呈现出乡村生活的原生态，便于穿越表象发现凉山乡村在历史变革中的困惑与奋进，在细节中感悟那些被忽略的真善之美和人性之光。

作者用历史视野看待冕宁县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工作，是在讲述我们这个时代最振奋人心的中国故事，也是百年中国乡土文学与今天的时代精神碰撞出的火花。《乌勒苏泊》所体现的扶贫工作针对冕宁县41个村庄、无数的彝族、汉族、藏族等乡亲们，在党的关怀、国家政策与个人需求、获得感之间建立了紧密的桥梁，唱响了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改革开放好等主旋律，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乌勒苏泊》是近年来凉山州扶贫和兴村振兴题材中较为出色的一部，一方面，作者能够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真实面貌并带着慎思的目光加以审视，严谨的现实主义风格让人印象深刻；另一方面，作者在追问生活中困惑的同时又抛给读者一些诗意和美好的想象。

作家必须要到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第一线，记录、书写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进程中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作家跟老百姓在一起，作品才能跟老百姓在一起；作家脚上沾满泥土，作品才能散发出泥土的芬芳。深入采访，获取一些新鲜的故事，必须翻山越岭，深入大山里，才能看到生活里的浪花。《乌勒苏泊》的散文化叙事中有一种独特的诗性美，让人浮想联翩，扩展了作品的外延和内涵。作者以历史和亲身体验采风为线索展开叙事，展现致富过程的曲折和艰难，有一种历史的沉重感。《乌勒苏泊》与现实生活有紧密的联系，作者既写了自然历史、地域环境，又写了人文精神、道德精神的重建，同时关注了物质扶贫和精神扶贫，集中体现了作者的文学情怀和现实担当精神，对于农村现实生活的关注和投入都非常深入，以及对人物的生活习惯、价值观念在整个生态环境和发展建设过程中的坚守与变更，都拿捏得恰如其分，描绘人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中的决定性作用，写出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对人的影响，以鲜活丰满的人物群像表现历史与现实的风云激荡，只有为变革时代留下可感可亲可敬的主人形象，才能更好地留下文学记忆，为我们认识今天的农村生活和乡村振兴提供了丰富的现实经验。恰当地处理了时代主旋律与艺术的创造性之间的关系，在民族性与地域性、个人性与普遍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等方面做出了探索，拓宽了现实题材写作的视野。

《乌勒苏泊》进入的角度是独特的，没有正面的强攻，也没有罗列枯燥的数字，而是以一个个典型的故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来书写。每一篇都是很有分量的散文，视角是广博的，既有对凉山人文历史的考证，亦有对民间传说的叙述，还囊括了物产、饮食、婚丧嫁娶等风俗习惯，铺陈了一幅绚丽的民俗风情画卷，有着凸显的地域性，并结合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时代性，展示出乡村在发展和传承之间的复杂、融合，以及前行的光芒。作者在《乌勒苏泊》里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不仅有个人的情感表达，也袒露出对乡村、农民乃至山川大地、生命万物的大爱和悲悯，其中的温暖是很容易被感受得到的。作者的个性化写作风格很明显，他以新闻工作者的身份沉入一线融入乡村是长期的、沉着的，因而也更加真切，真实地反映他走进乡村的心路历程。特别是序章和文末附录的两首诗歌，深刻表明安纹忠努力以文学色彩经营一个新时代的乡村切片，最终是想建构一种文学化的乡村生活。

《乌勒苏泊》是一部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心，作者扎根祖国西部，扎根大凉山冕宁县，把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作为创作的不竭源泉，从火热的生活中不断汲取艺术养分，以运用脚力深入基层、以锻炼眼力明辨真伪、以焕发脑力深入思考、以调动笔力创造出的一部用心记录、深情礼赞新时代民族团结颂歌和无愧时代与人民的作品。

亲眼见证小康社会的进程，亲耳倾听时代进步的足音。《乌勒苏泊》正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生动文学实践结出的硕果，也是当前凉山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新收获。新时代赋予文学创作更开阔深邃的视野，同时也对文学创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如何不断提升作品的时代深度、历史厚度、思想价值与美学境界，如何切实将深入生活与艺术修为有机统一，是我们亟须深入思考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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