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历史丨我父亲亲历了“马日事变”

  潇湘晨报   2017-05-27 10:40:31

▲湖南农民协会打土豪时的宣传画。

1927年5月21日夜,马日事变爆发。

驻扎在长沙的33团许克祥部和教导团王东原部等,率一千多士兵,分头袭击省、市党部,省工会、省农会,大量捕杀共产党人、工农运动领袖和国民党左派。全省陷入一遍血雨腥风之中。

我父亲亲历了这一幕……

文丨张以文

老照壁里的宣传基地

当年,又一村口的老照壁,是长沙纸业、印刷业一条街。这条小小麻石路面东侧的野邨石印局(新中国成立后的湘江印刷厂所在位置)是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的秘密印刷厂,一家极普通的店铺。

老板朱菊和是长沙县青山铺人,他与大弟朱省三都是共产党员,以石印局为掩护从事省城工人运动。朱菊和先后在黄埔军校学习并一度在武汉中华全国总工会工作,朱省三也是长沙商民协会负责人之一。

受到兄长的影响与教育,二弟朱益三和小妹朱近之(敬之)也先后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并积极协助二位兄长进行革命活动。在哥哥外出期间,店铺的日常业务和秘密的党内文件,通常都是由益三和近之兄妹二人处理。

1926年底,长沙成立印刷业工人协会,朱益三被推选为执行委员之一,并出席了全省第一次工人代表大会。他们白天承接市场业务,晚上加班印制党的文件,大革命期间的很多秘密文件和宣传资料,都出自野邨石印局。根据中共湘区执委会的指示,朱氏兄妹以行业工会领导身份组织工人运动,通过各种社会团体和各类组织将宣传资料分发下去,贯彻党的主张,极大地推动了长沙工人运动的开展。但是,他们的行动开始受到警察当局的关注,工运高潮期间,经常有警察和便衣侦查以各种理由进行检查。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夕,党内政治嗅觉灵敏的领导人,意识到国民党右派即将动手破坏革命。3月底,毛泽东在五县农民运动调查结束后回到长沙,当时湖南农民协会人数已经达到300万以上,各种工会人数也达数万人之多,这是共产党坚持革命的宝贵力量。为应对国民党即将到来的叛变,中共湘区执委在毛泽东、易礼容等人主持下,决定全面整理和印制工农协会花名册,为革命保存力量,这个任务交给了朱菊和一家。

时局异常紧张,野邨石印局已经被盯上,另找印刷厂也不可能。但是这个极其重要的任务是切不可以失手的,这里有湖南工农运动几乎所有重要人物的名单,毛泽东一再强调,出不得差错。

大春园茶楼的会见

朱菊和的父亲朱基堂开办野邨石印局以来,我父亲张震武就在这里做裁切、装订师傅,他也是朱益三领导下的印刷业工会会员,深受朱家信任。朱菊和考虑再三,决定让我父亲拿到家里去做,这样就可以避开军警侦探的耳目。事关重大,毛泽东表示要亲自见一下经办人。

3月底的一天,散工前,朱菊和对我父亲说:“五哥,明天早点来,一起到大春园喝个茶,顺便去见个朋友。”

老长沙人都会记得,中山纪念亭右前方约百把米,黄兴路西侧,有一栋二层的砖木结构的茶楼,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拆除,这就是有约百年历史的大春园茶楼。茶楼正对面不远处就是老照壁,共产党的重要人物前来石印局接洽工作,通常都是在大春园茶楼的二楼上进行。

第二天一早,我父亲在易礼容和朱菊和的陪同下,到大春园二楼喝茶。跑堂伙计端上热茶和包点,一会,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蓝灰色长马褂的人从木楼梯口走上来,左胁下夹着一把暗红色的油纸伞。易礼容面对梯口,一眼望见,说了声:“毛胡子来了”(胡子:当时相互比较熟悉的成年男子的亲切互称)。朱菊和站起身来,喊伙计添茶,待毛泽东走近座凳,对我父亲介绍说:“毛润之先生。”

来茶馆的路上,朱菊和已将事情原委及重要性向我父亲作了交代,当时,毛泽东的名声在工农协会已经很是响亮,我父亲立起身来,拱手致意,并说:“久仰,毛润之先生。”毛泽东也双手一拱,依朱菊和的介绍,轻轻地喊了声:“张五哥。”

寒暄之后,毛泽东只是问了我父亲一些琐碎家事,得知我父亲老家住唐田乡,与朱家青山铺相邻,于是笑着说:“呵呵,都是同乡。”

之后,毛泽东、易礼容、朱菊和三人聊了一些时局,我父亲不知究底,也不便插嘴。临走,毛泽东交代,花名册装订好以后,直接送清水塘。地址让朱菊和交我父亲,他叮嘱道:“五哥,拜托了,多留点神。”

我父亲借了一担箩筐,把工具、材料等,分两次搬到张家祠堂的家里,关门闭户,用几天的时间,完成了全部名册的印刷、裁切、装订工作。为了防备路上巡警搜查,他穿上平日很少穿的新长衫,把花名册放在家里唯一的一口棕黄色皮箱内,坐黄包车送到了清水塘。

事后,我父亲才从朱菊和口里得知,开始毛泽东有些担心,怕经办人不可靠,这才有了陪同易、朱二人在大春园会见毛泽东的机缘。

血雨腥风的岁月

不久,从上海传来了“四一二”政变的消息,蒋介石开始镇压工农运动。

消息传到湖南,35军军长何键联络第8军副军长李品仙以及湘军团长许克祥等,派兵四处镇压工农运动,在长沙捕走三十多名工人纠察队员。

不久,临湘农民协会委员长李柱中被杀,常德农民协会委员长和益阳县工会、农会领导人均遭杀害。然而在党内陈独秀妥协思想的指导下,各地工农武装一直处于软弱的反抗状态。

事变前夕,朱菊和、朱省三受派遣先后去武汉组织工人运动,朱近之也跟随北伐军到达武昌,在随军的宣传队伍中积极活动。

5月21日夜,反革命武装政变全面爆发。驻扎在长沙的33团许克祥部和教导团王东原部等,率一千多士兵,分头袭击省、市党部,省工会、省农会,大量捕杀共产党人、工农运动领袖和国民党左派。全省陷入一遍血雨腥风之中。

朱益三只身回到青山铺老家,继续组织农民协会进行宣传发动工作。8月初,他受党的指示,再次返回长沙,准备接受新任务。同时,由于武汉政局变化,妹妹朱近之也回到了长沙,患难之中,兄妹相见,不知有多高兴。他们不敢久留,收拾行装,准备转移。不幸的是,他们的行踪早已为侦探盯梢。1927年8月26日凌晨,大批军警包围了野邨石印局,彻底搜查后,连同朱家老母亲一同被押走。

我父亲亲历了这一幕。他回忆说,当天早晨他去上班,走到又一村口,发现有许多军人执枪戒严,围在老照壁一带。他暗暗担心出了事,果然,迎面一个工友走过来对他使眼色,到了僻静处,工友说:“赶快走,朱家全抓去了,连老娘都抓走了。”我父亲不敢停留,连家也没回,径直回老家唐田乡去了。

半年后,我父亲回到长沙,才知道朱益三、朱近之兄妹在受尽酷刑后,于9月9日在浏阳门外的识字岭英勇就义。当时,朱益三22岁,朱近之才18岁。

迟到多年的纪念

当年与易礼容、朱菊和兄弟分别后,我父亲再没有见到过他们。1967年,长沙市有关单位为征集革命历史文物,派人来我家取走了密送花名册的棕黄色皮箱。

1984年冬天,我因公去北京办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年近90的易礼容老人。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全国总工会执委、全国政协常委,此时早已退休在家。畅谈往事,他十分开心,讲到大革命时期那些风雨如磐的岁月,他感叹不已,沉痛地说:“牺牲好多的亲人朋友啊。”

往事历历在目,加之故乡来人,更使他打开话匣,饶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述了许多他和毛泽东早年知交的故事。提起朱菊和一家,老人家格外激动,亢奋地立起身来,将右手大拇指翘得老高,大声说:“大英雄,了不起,一门忠烈!”

他知道我当时在长沙晚报工作,临走时,叮嘱我:“报纸要好好宣传纪念他们哦。”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欠下了这笔债,“马日事变”至今已有90年,重温昔日的场景,算是对先烈一家迟到的纪念吧。

责编:周杨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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