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何时开始想做“无事小神仙”的?

  WeLens   2018-06-10 08:24:27

生活越是复杂烦扰,人们越是推崇起“极简主义”,“less is more”,乔布斯、扎克伯格这些人,都是其拥趸。

其实在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们也有过类似的追求。尤其是宋朝,连皇帝、贵族都是追求朴素的美,“雨过天青”那样自然的色彩,用的瓷器,很少装饰,却在单色系里,考验你对细腻的感受力。小即是大,少即是多。

所以苏东坡有诗说,“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以小见大、以近见远、以实见虚, 这是中国古代美学核心的东西,对日本影响也很大。然后乔布斯这些人又从日本的禅宗中领悟到精髓。

从古人留下的诗词、绘画、园林等等,我们还有机会被引领进入那个世界。

仇英《辋川十景图》局部

为什么古代园林命名喜欢“小”?

在古代,园林或景致的命名,经常会带一个“小”字,比如“小沧浪”、“小蓬莱”、“小瀛洲”、“小南屏”、“小天瓢”、“小山丛桂轩”……

这个“小”不是为了谦虚,反而是得意,是小中窥大,壶纳天地。

是“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布莱克诗句)。

还有一些类似于“小”的词:

比如“壶”,有“壶公楼”,“壶中日月”,“壶纳天地”,北海公园有一处横批“壶中云石”;

比如北大里有个“勺园”,原是明朝书画家米万钟所建,命名是取“海淀一勺”的意思。

还比如“芥子”,即芥菜的种子,很小。佛教里讲“芥子纳须弥” ,就是说在小小的芥子中藏纳须弥山;写《闲情偶寄》和《玉蒲团》的李渔,就把私宅命名为“芥子园”。

园林虽小,却是一个自足、自在的小宇宙,不受园中现实物质的局限,可以神思飞扬……

仇英《辋川十景图》局部

什么时候开始想做“无事小神仙”?

其实,中国文化一开始是追求以大为美的。

比如项羽和刘邦这对冤家,写起诗来,一个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个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一般认为,到中唐时,中国人的审美就逐步切换到了以小为美。

有一个你很熟悉的人,是这种风尚的推动者:白居易。

他倡导小的园林,自己也造过一些。

他在一首诗中写:“岂无大江水,波浪连天白。未如床席前,方丈深盈尺。” 意思是,就算大江大水,也不如自己在小园里挖的一片小水潭。

灵感来自中国古画的动画《美丽的森林》(截帧)

后代有很多诗词名句,都与“小园”有关。

比如宋朝秦观的:“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比如周邦彦的:“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学者朱良志认为,从以大为美转到以小为美,是受到了道禅哲学的影响,而重视起当下直接的体验,潜回内心,体验自我生命的境界,成就内在的圆满,“以平和的愉悦代替外在的争夺,以细腻的体验代替粗俗的官能。”

“一个画家能做的就是解放他们的思念”

诗画和园林,背后的哲学相通。到了北宋中后期,绘画就普遍开始追求“小”,在寥寥几笔里,藏纳自在圆足的世界。

南宋有两位画家,马远和夏圭,还因此得名“马一角”、“夏半边”。

马远《寒江独钓图》

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唯见一个渔翁坐于扁舟垂钓,四周几乎全是空白……

马远《水土卷》(局部)

他的《水图卷》共12幅,每幅只是画几缕波纹,但名字却起得很大,“长江万顷”、“洞庭风细”、“黄河逆流”,等等。

夏圭《溪山清远图》(局部)

马远和夏圭,对日本影响极大。艺术家杉本博司曾说,他从他们的作品中受益匪浅。

杉本博司拍摄的海

研究中国绘画的英国学者苏立文说,中国画家之所以不追求完整的构图,是因为意识到“我们不可能知道每一件事 ”,所以:

一个画家所能做的就是解放他们的‘思念’,让这种‘思念’在宇宙无限的空间里自由地漂游……

“心远地自偏”

《千里江山图》(局部)

北宋的《千里江山图》是那个时期少有的“大画”,出自18岁的天才王希孟之手,也用了不少奢侈的颜料。

虽然用笔工整严谨,但王希孟画的可不是实际的某座山。山水画、文人画都不在意形似,而是讲求:“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斟酌于形神之际”(语出《中国美学通史》)。

相传唐朝的王维曾经画过一幅“雪中芭蕉”,这是把两个季节的东西放在一起。有人就笑话王维说他缺乏常识,但也有很多人欣赏,觉得构思奇特,意象很美。

王维显然也是故意的。他曾经提出“游戏三昧”,就是主张绘画和审美要完全在乎自己的心灵,不必拘泥于形似。

《千里江山图》(局部)

《千里江山图》气势宏大,但最精髓的,仍在于其中的“空”、“远”,给人极大的时空想象,和可居可游的心理体验。

这个山水,不是逃离北上广要去隐居的山水,而是将山水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追求”心中有山水“,或者说“心远地自偏”。

内心的体验,内心的旅行,比现实物质上的条件更重要。

“当下即是云水,庙堂即是山林”

北京的北海公园,有一个园中园叫“濠濮间”,是乾隆帝的钟爱。承德避暑山庄建有濠濮间想亭,苏州留园也有一个濠濮亭。

它们典出《世说新语》里的一段话,讲简文帝进到华林园里,看了看,对身边的人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清代钱沣《行书节录世说新语轴》

濠、濮是两条河的名字,这里也是说,不用追求遥远的东西,只要内心愉悦,就能从眼前的小溪水里感受到大江大河,感受到自己和自然融为一体。

它提醒人们,关键不是能不能逃到一片山水里面去,而是能不能在内心找到自由。如果有,那么“当下即是云水,庙堂即是山林”,朱良志在《曲院风荷》里写道。

天一阁博物馆推出的动画(截帧)

老北京城的营造,依循的正是将山水引入城市、以整个城市为园林的理念。可惜脉络已断。

这让从小在四合院里长大的建筑师马岩松很不习惯。他喜欢老北京有山有水的城市布局,既有城市的功能,同时有诗情画意。

后来,参考钱学森提出的“山水城市”,他发展了自己关于在城市里引入自然、在高层建筑里创造人性空间的想法。

“即使有高楼大厦,即使有现代材料,即使有这么多人生活在一起,也能在城市中产生诗情画意。”

从5月初开始,他在北京王府中环里,设计了一个 “水·云·山 BMW沉浸体验” 。灵感取自《千里江山图》。

“人看画的时候会想像自己怎么能进去,它也没什么比例,也没什么大小,也不是真正的某一座山,完全是一种对意境的塑造。”

马岩松做这个作品,也是想让人短暂地抽离现实,进入一个有更多可能的世界。就像古人面对那些山水画、面对自己的园林时,由实入虚,向往更大的自由。

“物质是不够的。”马岩松说,“在今天,人应该更有想象力,更清楚自己和这世界的关系……这个追求,就是很奢华的。”

责编:李婷婷

来源:WeL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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