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网 2020-05-20 09:27:34
△丰子恺《茶店一角》
文丨陆纾文
“咖啡还是茶?”
这个耳熟能详的“标准选项”,似乎宣示着咖啡和茶在饮品界平起平坐的特殊地位。然而在今天的大城市,咖啡馆越来越多,茶馆越来越少。我们可以找到许多探讨咖啡馆文化价值与社会意义的著作,讲述茶馆的却为数寥寥。
事实上,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茶馆的历史源远流长。澳门大学历史系教授王笛认为,从物质的公共领域的角度来看,中国的茶馆与美国的酒吧、欧洲的咖啡馆扮演着类似的角色。
茶馆究竟起源于何时,并无确考。唐贞元年间的《封氏闻见记》里说道:“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一般认为,西晋时期有挑茶粥担沿街叫卖的,但真正意义上的茶馆出现在唐代,当时叫茗铺。唐人封演在《封氏闻见记》里有这样的记录:开元年间,山东、河北至西安等地都“多开茗铺,煮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
成都老茶馆
而在所有城市里,茶馆最兴盛的当属成都。早在明清时期,成都的茶馆就已遍及城乡——茶馆是人们消闲、打盹儿、掏耳修脚、斗雀买猫、打牌算命的自由天地;是评书、扬琴、清音、杂耍的戏曲舞台;是说买卖的交易场所;也是讲道理、赔礼信、断公道的民间公堂。成都茶馆的盛况,无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作家萧军1938年抵达成都时,就吃惊于茶馆之多,“江南十步杨柳,成都十步茶馆”。京都大学教授竹内实在 《茶馆——中国的风土与世相》中提到,自己在青羊宫的茶馆里面对上百张茶座,却“没能找到一个座位”。
有意思的是,和酒吧咖啡馆一样,茶馆也背负着“鼓励人们无所事事、滋生惰性”的名声。
的确,在茶馆里,各色各样的人都能享受休闲时光。以成都为例:茶馆是成都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评书是茶馆里最普遍,也是最受欢迎的娱乐之一。说书人经常在偏僻的街角茶铺中表演,每天讲两个小时跌宕起伏的古典故事,有时要两三个月才能把一个故事讲完。茶馆棋园位于繁华商业区提督街,退休老师和干部常在这里喝茶下棋,切磋棋艺。新华茶园是成都川剧玩友团同乐分会的聚会地,锣鼓声和高腔此起彼伏,周围一带清晰可闻。
成都茶馆
与此同时,茶馆也是人们交换意见,互通有无的场所。文人尤爱茶馆:1990年代,成都大慈寺庭院里的茶桌每月15日都会汇集一大帮文人组织文学沙龙,作家、收藏家、编辑来此寻茶问道,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来者皆是客。四川美术学院教授陈安健的《茶馆》系列油画全以自己浸淫茶馆的乐趣为主题,茶客们是他多年的模特。作家朱晓剑最爱漫游成都的宽街窄巷,去不张扬的小茶铺喝茶,在他看来,“生活和茶一样,本来就是流动的。”何满子也曾戏称自己在其它城市没有勇气光顾茶馆,在成都却无忧无虑地将茶馆当作了办公室。抗战时期,历史学家黎澍在成都做编辑,专门去茶馆写文章。汪曾祺在回忆自己西南联大的求学生涯时戏称“茶馆出人才”,因为“联大图书馆座位不多,宿舍里没有桌凳,看书多半在茶馆里。联大同学上茶馆很少不挟着一本乃至几本书的。不少人的论文、读书报告,都是在茶馆写的。”他在《寻常茶话》一文中提到,“泡茶馆”是西南联大学生特有的说法,“泡”是从北京带过去的字,昆明本地人称为“坐茶馆”,“坐”有消磨时间的意思。联大学生在茶馆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聊天、看书、写文章,干什么的都有。在汪曾祺的记忆里,一位西南联大的教授喜欢在茶馆里读梵文,另有一位“陆”姓研究生“简直是‘长’在茶馆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独自坐着看书。他连漱洗用品都放在一家茶馆里,一起来就到茶馆洗脸刷牙。”无独有偶,根据历史学教授朱维铮的记述,复旦大学南迁重庆时,学生们因为宿舍条件简陋,也都喜欢去茶馆完成作业。
话剧《茶馆》
事实上,茶馆与文人之间的联系又何止于一时一地?《儒林外史》里,茶馆成为吴敬梓观察明清社会人情世态的窗口。《茶馆》里,老舍笔下一间小小的裕泰就是大社会的缩影,反映了老北京的历史变迁。藏书家彭雄所著的《茶馆问学记》里,对茶馆里的讨论和记述竟高达211次。
再回到成都的茶馆,不仅为文人们提供灵感,还有一项特别的功能。王笛调查发现,这里也是商讨生意、传递信息的平台——1984年,成都生产资料服务公司为了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在鹤鸣茶社开了一个贸易市场,每周五进行生产资料的交易。城北体育馆茶园的“周五茶会”是成都最著名的生产资料交易市场,每逢茶会,茶馆内的墙上和房柱子间便挂满了写有各种供求信息的白纸。上世纪80年代“全民经商”的高潮下,“皮包公司”的老板们更是将茶馆用作进行交易和处理商务的办公地。
打围鼓,唱川戏,说评书,一杯清茶,几碟花生,谈天说地,评古论今,国事家事,邻里短长,人情世故,皆是话题。正如王笛所认为的那样,虽然咖啡、啤酒在很多城市日益流行,但咖啡馆和酒吧是无法取代茶馆的,因为“茶馆是植根于中国的土壤,包含了更多的当地社会、经济与文化元素”。
责编:刘瀚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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