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0-07-13 13:27:30
文丨李梁宁
母亲离开我们已快一年了,然而,她的严格和严厉,却时刻在我们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俗话说“严父慈母”,然而,我体会更多的是“严父严母”。母亲年轻时是一个漂亮而又强势的女性,她在县城的一所重点小学担任教导主任,平时对老师和学生要求非常严格,有时甚至苛刻。检查老师的备课一点不讲情面,经常把年轻教师批评得眼泪汪汪;抓学生的纪律比部队还严,尤其是开大会,最看不得老师在台上讲话,学生在下面嘀咕。而我恰好是一个开大会就喜欢躲在后排与同学讲小话的学生。这样,每次学校开大会,母亲的眼睛就像雷达一样紧盯着我,我一张嘴,她就立马走到我身边以示警告。如果不改,她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点我的名,并且罚我散会后与讲话的同学一块打扫会场。这样一来,同学中还有谁敢与我坐在一起?干净、彻底地断了我开会爱讲小话的坏毛病。
母亲的脾气一直不是很好,动不动就爱训人,如果批评了你不听,她就会大发雷霆,所以,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都很怕她。有一次,一位高年级的学生因为没按时完成作业,班主任老师将其留校,这个学生竟然画了一张丑化班主任的漫画夹在作业本里交给老师。这下矛盾很快激化,班主任把漫画和作业本连同这个学生一块交给母亲,请学校来处理。母亲先是耐心批评教育这个学生,可他一直狡辩,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结果母亲大怒,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把手上的金属表带都震断了,这才把那个学生震住。
可这一留校、谈话、补作业,吃晚饭的时间早过了,那位同学还未把作业补完。按照我们家的规矩,母亲不叫吃饭,我们谁也不敢动筷子,所以,只要母亲一留下学生,我们就会跟着陪饿。这时,母亲出来悄悄叫我到学校食堂买份饭菜送给这位同学,我马上照办,买了饭菜送了过去,那位同学瞪大眼睛望着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凶狠的老师会给留校学生买饭菜?他擦擦眼晴,接过饭菜,没敢动筷,而是抓紧时间很快把作业补完,并且主动写了一份检讨书交给母亲。
从这以后,那位同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认真读书,不再捣乱。恢复高考后,他考入某重点大学,如今是某重点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20多年前,他回家探亲,专门登门看望了我母亲,记忆犹新地讲述了这个“拍断表带训人,买来饭菜暖心”的故事。
母亲在讲台忘我工作了30多年,桃李遍及五湖四海。她在家里与学校一样,对儿女要求严格,有时批评我们甚至比批评其他学生更加严厉。几十年来,她的心血全部扑在了教书育人的事业上,很少管过我们的生活和学习。所以,刚刚读小学的我们,就学会了自己做饭炒菜买东西,生活全部自理。
在那特殊的年代,我们家受到了冲击。大街上贴满了父亲的大字报,学校里也贴满了母亲的大字报。一夜之间,10岁的我和12岁的姐姐,被取消了读书资格,并被“勒令”打扫学校礼堂、操坪和厕所的卫生。一天,一些不谙人事的学生,硬说我们打扫厕所不干净,要批斗我们。在一片“打倒”的口号声中,一位三四十岁的汉子冲进队伍,抓住那个喊口号的伢子“啪啪”就是两巴掌,边打边吼道:“王八崽子,不好好读书,在这里干这种缺德的事。你哥哥姐姐都是人家爸爸妈妈一句一句教出来的!”说完,那汉子又回过头来,挥舞着拳头对其他学生吼道:“都给我滚回去!”也许慑于他的拳头,也许被他吼醒了良知,绝大多数学生离开了队伍……
白天受到这么强烈冲击的我,回家后一直惊魂未定。母亲没说半句安慰的话,而是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我们,反复叮嘱道:“要学会忍受。”然而,当我们入睡后,母亲却一个人悄悄跑到邮局,打长途电话给几百里外的舅舅,要他赶快把我接走。其实,母亲是担心我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得住这史无前例的风暴。几天后,我便去了舅舅那里,并且在那里完成了小学学业。从那时起,我慢慢读懂了现实,读懂了社会,读懂了人生;学会了生活,学会了吃苦,学会了坚强……
几十年来,我与母亲相处的日子里,既有着血脉亲情的深深依恋,更有着师生之间的师道尊严。母亲那严厉的面孔背后,蕴藏着一种深沉的、无法用言辞表达的厚爱。如今,母亲走了,望着母亲的照片,我想起了舒婷的那首诗《啊,母亲》,诗的结尾入木三分地道出了儿女思念的真情:
呵,母亲
我常悲哀地仰望你的照片
纵然呼唤能够穿透黄土
我怎敢惊动你的安眠
我还不敢这样陈列爱的祭品
虽然我写了许多支歌
给花、给海、给黎明
呵,母亲
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
不是激流,不是瀑布
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
责编:刘瀚潞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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