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神圣

    2021-06-16 18:21:12

冯祥发

中国的烹饪技术举世闻名,不光是各种菜肴都追求色、香、味、形俱佳的精致与完美,甚至连作为主食的米饭、馒头等都会展现出中华饮食的绚丽风彩。中国人的餐桌并不是由各种酒食菜肴独领风骚的,饭食,总是作为最后才登场的主角,成为完成就餐的总结。

在中国古代就有着人吃五谷杂粮的传统说法,古时五谷是指稻、黍、稷、麦、菽这五种农作物,然而今天,称霸中国餐桌的主食仍然是稻米和小麦,即现在的“南稻北麦”。全国有三分之二的人口以稻米为主食,我们永州人更是“吃干饭”长大的。

尽管《黄帝内经》早就强调“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但人们一旦衣食无忧,对菜肴便更为偏爱,对米饭反而熟视无睹。事实上,饭才是餐桌上的主角,而菜只是"下饭"的配角。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一书中说道:“饭,是百味之本”。此论非常精辟,说明了自古以来中国人对“饭”的肯定。

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邈远上古时代,原始人类的饮食与其他猎食动物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从大自然中索取自然形态的食物和饮料,“茹草饮水,取草木之食、鸟兽之肉”以解饥渴。即所谓“茹毛饮血”,连毛带血生吞活剥。即便后来发现了火,知道把食物烤熟了吃,也还是抓到什么吃什么,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结的,土里埋的,全都是嘴中食,腹中餐,谈不上主食,副食。那时,由于食物来源没有可靠的保证,冬天万物凋零,动物休眠蛰服,如果储存的食物不够充足,那就不得不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夏天,人们辛勤获取的食物又极易腐烂……生活真是艰难啊!于是产生了“视肉”的神话。“视肉”称“肉灵芝”,又称“太岁”。肉随吃随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腐不烂,永为美食,可惜这只是处于饥饿时期原始人的一个美好幻想罢了。当然这种幻想不是没有一点依据的。古代医学家,曾有过关于肉灵芝的记载。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肉灵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并把它收入“菜”部“芝”类。可食用、入药。这种东西现在还屡有发现,陕西、内蒙古均有报道。

2005年媒体所报道的“太岁”重达20~30斤,用刀子割开的口子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侧厚约5厘米的犹如肌肉组织的部分,颜色就像肥肉一样,里边中间的肌体组织颜色确实如黑漆一般,它的外观有着紫金一样的色泽。用手轻拍,整体感觉是中空的,而整个肌体和外皮又如坚冰一般的结实。经过专家分析鉴定,认为“太岁”是一种大型黏菌复合体,是介于生物和真菌之间的一种原质体生物。它生长于地底20~100米的厌氧环境中,生活于土壤中,靠水存活,所以放在水中不会腐烂、变质。同时,这种黏菌主要靠孢子、菌丝繁殖,活性很强,随意切割都能够再生。有专家认为,“太岁”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古生物活体标本,是“人类和一切动物的祖先”。

由于人类繁衍发展,那种单凭有限的野生动植物为食的生活,对人类来说已远远不够了。人们在长期的采集和狩猎活动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动物、植物的生长规律,他们凭借自己的经验和集体的智慧,渐渐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动物的驯养和植物的种植上,以此稳定食物的来源。近一万年前产生了养殖业和种植业。

我们的先祖在何时何地开始种植稻谷呢?

某种植物的发源地,要依最古老的原生态物种来确定。最初,农业考古界认为稻谷很有可能起源于印度,因为在印度发现了4000年前的带有野生稻特征的人工栽培水稻。到1973年这个说法被推翻了,中国浙江河姆渡发现的人工栽培稻种,据测定为7000年前的留存。这还不算,1988年在湖南澧县彭头山、八十垱等处,考古学家发现了9000年前的人工栽培稻,分布广泛,性状特征互不相同,显示出明显的土生性,应该是各地独立起源、演变,再整合成一个农作系统的。在澧县城头山遗址,则发现了距今6500多年前的稻田以及水渠、陂塘等灌溉设施,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人工灌溉稻田,号称“天下第一田”。1993年,考古学家在湖南永州道县玉蟾岩发现了14000年前的人工栽培稻,再一次将水稻发现的时间向前推进了几千年。至此,人们意识到,人工栽培稻应该最早起源于中国长江流域湘江源头的湖南永州道县。

更巧合也是更重要的是,在玉蟾岩还发掘出不同时期的陶片。其中1995年中美联合考古队发掘的陶片最久远。据美国《国家科学院学报》的结论,这些陶片大约距今1.4万多年,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发现的陶片要早好几千年,标志着玉蟾岩人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发明了陶器。我们知道,煮饭和煮鱼羹都离不开器皿,“饭稻羹鱼”意味着人类的烹饪从最原始的“烧烤”、“石烹”跨越到了“陶烹”。最原始的陶器与最古老的人工栽培稻同时出现,传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在那个时期,“饭稻羹鱼”已成为现实,永州菜乃至湘菜的源头至少可以追溯到14000年以前。

事实上,在玉蟾岩遗址还发现了大量动、植物化石,其中仅动物化石即有哺乳类28个种属、禽鸟类27个种属,以及各种鱼类、龟鳖和螺蚌等等。可以想见,当时先民的食谱已十分广泛。

水稻原来是野生的,植株细长,种子颗粒很小,迥异于现在的水稻。远古先辈是如何发现野生水稻,并培育成栽培水稻的,这很难猜测。可能他们发现野生水稻的种子能吃,便采集种子人工种植,经过无数代人的艰苦努力,逐渐培育成为人工栽培稻。问题是,那时没有高科技,先辈再聪明,也不可能像袁隆平先生那样寻找到野生稻,利用科技手段培育出高产优质的杂交水稻。可以想象,远古时代的野生稻进化为栽培稻,经过多么漫长的岁月。几千年甚至上万年?都有可能。

稻谷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古人说:“民以食为天”,“食”就是粮食。“天”就是天道。天道有常,地尽其利,千万年来连绵不绝地供给我们维持生命的粮食,若遇灾荒,民不聊生,必定天下大乱。故千百年来,“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一直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祈盼,“吃一口饱饭”更是老百姓毕生奋斗的目标。崇敬粮食,重视农耕,构成历代王朝“以农为本”的治国方略,祭祀神农炎帝成为最重要的国家大事。

据古籍记载,炎帝陵自唐代即有祭祀。而且祭祀活动也不曾间断,凡国家大事,包括平定叛乱,都要祭祀神农炎帝。民间祭祀更为香火不断,经久不衰。对稻米的崇拜,也体现于中国原始部落“亲耕”的古俗。每逢春初时节,部落酋长都要带头耕种,以作表率。此后历代王朝,每逢春耕时节,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都须下乡“劝农”,皇帝和诸侯都要参加“籍田”典礼,躬耕籍田,以劝勉农人耕作。籍田是整个劝农活田的重要典礼。皇帝则在近郊农田执犁“三推三返”,群臣跟随做多次推返动作。虽然这只是象征性的形式,但一贯养尊处优的王侯贵胄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诚心可鉴了。

中国的“籍田”典礼早已消失,但祭祀神农炎帝的典礼却延续下来。自1993年以来,湖南每年都要隆重举行公祭炎帝陵典礼,由省领导及海外侨胞代表担任主祭,恭读祭文,场面颇为隆重。炎帝神农手捧稻穗的形象,也因此印入人们的记忆。

农历六月初六日,是传统的“尝新节”,是农耕文化和传统民俗的传承。这一天,村民将成熟早的稻穗采摘回来,加工煮成新禾米饭,佐以荤菜米酒,谓之尝新。尝新先后有序,先用新禾米饭祭祀天地,后祭祀祖宗,再盛一碗喂狗,然后全家食用。传说稻谷种是狗漂洋过海从远方带来的,因为过海,狗始终保住尾巴不溺水,带回的稻谷种子才生长在尾巴上,是狗给人类带来了稻谷种。除汉民族以外,其他少数民族也有同样的传说。人类用这种感恩的方式与动物和睦相处,这是对自然的尊重,是对粮食和生命的尊重。

稻作文明的传播,是没有国界的。稻米在亚洲普遍种植,不管是地处热带的南亚、东南亚,还是地处寒带的日本、朝鲜,都普遍以稻米为主食。对于稻米,日本人更是视为神物,吃饭前都要虔诚地双手合十,筷子夹在虎口处,嘴里念“我谦卑地领受了”,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这种对食物的珍惜、崇敬乃至崇拜,也是西方文化中的重要传统。《圣经》说:“食物是上帝赐予的,上帝洁净它们,将它们赐给人。”我曾在基督教家庭就餐时,也随他们做过祈祷:“感谢上帝,赐我食粮。”祈祷完以后随大家齐声说“阿门”,才能就餐。我也曾到某寺庙吃过斋食,僧人讲究厉行节约,非常敬畏食粮,一百多僧人就餐,洗碗处的泔水桶里几乎没有剩余饭菜。虽然我不信教,也不信佛,但对食粮的虔诚敬意,都是息息相通的。

中国古代的儿童启蒙读物《千字文》中说:“具膳餐饭,适口充肠;饱饫烹宰,饥厌糟糠”。我们也都记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也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道理。但这些话语,只是一般的劝诫,缺乏一种神圣的宗教情怀和敬畏的心灵自律。当粮食不再匮乏,人们不再面对饥馑之灾时,珍惜粮食便成了一句空话,当今每年浪费的粮食,够2亿人吃一年。据测算,中国人口的峰值是15亿,就是说还要增长2亿人。这些新增人口的口粮,无需再劳神费力增产粮食来满足,厉行节约足够了!

玉蟾岩不是旅游胜地,却是值得敬仰的文明圣地。我站在玉蟾岩的山头上,看见远处平展的田垄,会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依稀看到我们的先祖发现了古野生稻,并在这里种下第一株水稻。先祖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辛勤劳作,在荒芜的高山、大地开发出稻田,引来水源,种植出沉甸甸的稻谷,养育千百代子孙。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我们该怎么感谢脚下的这块土地呢?我们是否能把这里视为生命的源头,对粮食产生一种敬畏之心呢?餐桌上的“光盘”何时才能成为我们的自觉行动呢?

作者系永州市餐饮协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写于2021年4月)

责编:刘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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