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香椿树，在我的故乡叫椿树。一棵没有年轮的树，记录了村子里浓浓的乡愁，见证了哀婉的爱情。

今夜，绾住月光，温一壶故乡的酒，拙笔浓意，让乡愁在天涯里低吟浅唱，让夕阳不再红尘中断肠。

我的童年就是在椿树下长大的，故乡的椿树，在丛林河堤、沟港湖泊、房前屋后随处可见。也不知从何时起，两棵含苞待放的椿树苗，被父亲从附近村子树林里，移栽到我家的土屋前，母亲像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高兴，浇水施肥，细心打理。这两棵椿树苗，没有辜负主人的厚望，每到清明前后，树尖上花蕾开始挤眉溜眼，不需几日，便长出了毛茸茸的嫩芽，着实可爱。几年下来，椿树远远超出了我的生长速度，树的身躯变粗了，树干长高了，枝繁叶茂。

儿时，我就徜徉在屋前高高的椿树下，树影婆娑，鸡鸭嬉闹，沐浴着椿芽香味，聆听着嗡嗡的蜂唱，围住椿树嬉戏、打闹、捉迷藏。清明前后，是椿树疯长的季节，椿树开满了椿芽，绿的、紫的、红的，还有红中带紫的，它们是云中的花朵，娇艳地在蓝天白云下争相开放，就连蜜蜂也来尝尝椿芽的香味，飞鸟也不忘在树上驻足观赏。

椿树被称为“树上蔬菜”，是椿树的嫩芽。每年清明前后，椿树发的嫩芽可做成各种菜肴，不仅营养丰富，且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儿时采摘椿芽时候，我用力端着一只硕大的簸箕，围在屋前的椿树下一边转悠，一边抬头望着父亲用一根绑着倒钩的长竹竿，熟练地从椿树上将那些绿茸茸、透着紫色，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椿芽采摘下来。椿芽随风飘散，洒落一地，带着勃勃生机，芳香扑鼻，还招来了正在地上觅食的鸡鸭，小狗也摇头摆尾凑起了热闹，母亲唯恐它们啄烂踩坏地上的椿芽，找来一根驱赶鸡鸭的响嘎棍，扑打地面，噼啪噼啪的响声和母亲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将飘落在地上的椿芽一点点地捡拾起来放在簸箕里交给母亲。

黄昏时分，心灵手巧的母亲将椿芽洗净或炒鸡蛋、或撒上点油盐凉拌。多余的椿芽也不会浪费，把椿芽洗净、切碎、晒干、撒盐，放进菜坛子里，经过岁月发酵，就成了腌制的椿芽咸菜，每到青黄不接之时，餐桌上就多了一道可口的美味，满足了一家人的味蕾，养活了故乡的胃。

“娃儿，记得给隔壁的奶奶送点尝尝！”，在我的记忆里，那位风烛残年的奶奶头发花白，孤身一人怪可怜的，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总之她是我家的常客，逢年过节，母亲总会请她上我家吃顿饭。平日里，家里有好吃的，母亲总会打发我们兄妹几人送点过去给老人尝个鲜。

小时候，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时常见到老奶奶在椿树下徘徊，累了，就搬来一把椅子坐坐，呆呆地、傻傻地望着椿树。

“老奶奶又想起自己的亲人了，好多年过去了……”

听村子里的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讲述，这血一样颜色的椿芽，在这里还曾发生了一段哀婉的爱情故事。

冬去春来，大地复苏，椿树就像春天最炽热的使者，挂满晶莹的露珠，吸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有着翡翠般色彩，血色的浪漫，见证了月光和爱情。

那年，年方二八的朵儿，鹅蛋脸、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修着齐耳的短发。这位情窦初开貌美的少女，是随同从医的母亲从北方一路孤儿寡母颠簸到此。有一年的清明，蚊虫肆虐，邻家上高中的冬儿脸上被蚊虫叮咬后，长了一个红红的大疙瘩，痛的吃不进饭，睡不着觉，到了夜晚更是高烧不退，这可急坏了冬儿他娘，朵儿的娘见状说道：“这是染上了蚊虫的毒，得尽快敷药”。只见朵儿她娘从椿树上采摘来新鲜的椿芽，又找来蒜瓣、盐捣烂外敷，第二天高烧就退了，几天之后，冬儿脸上的大疙瘩就渐渐消退了。朵儿她娘说，椿芽对治疮痛肿毒有较好疗效。冬儿父母为了答谢朵儿全家，就经常的给不会干农活的朵儿家帮忙，从此，两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邻居。

中午时分，冬儿在母亲的安排下，给朵儿家送米糕，朵儿的母亲不在家，见到亭亭玉立的朵儿，浓眉下两只凤眼闪着灵光，冬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了，脸烫的火热火热的。见到满脸书生气的冬儿，朵儿的手不停的卷着自己的衣角，微微一笑，头都不敢抬的说了一声，来了，进屋吧。

好久没见到冬儿了，朵儿一打听，才知道冬儿到外地求学去了。

一天夜里，朵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口琴，看着小脸红了，两手拿着口琴在胸口处放了几秒钟，才轻轻放回抽屉。

“你喜欢口琴吗”“喜欢，但我不会吹”“改日我教你”“我等着”。那是冬儿为答谢朵儿母亲的救命之恩，特意送给朵儿的。花前月下，朵儿和冬儿肩并肩漫步在乡间的小路上，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冬儿放慢脚步，用手轻轻拉起了朵儿的手，朵儿纤细的小手被冬儿的大手握住，一种说不出的暖流顿时流遍全身。两旁的椿树悄无声息，静静地倾听人间最美的情话。

第二年的春天，那年的椿树芽开得正艳，恰逢学校放了春插假，冬儿要兑现自己对朵儿的承诺。爱的情愫像这鲜嫩的椿芽，在情窦初开少女心中萌发。朵儿椿芽般的羞涩、妩媚，激发了冬儿的情感。香椿树下，香味浓郁，琴声婉转，依偎缠绵。月老做媒，椿树作证，在朦胧的月色里彼此深情凝望，爱的触须，早已在深处扎根。

每年的清明时节，在朵儿的闺房玻璃器皿里，少不了一簇簇娇艳欲滴的椿芽，那是冬儿爬树为朵儿亲手采摘的。

那年的清明，天气特别寒冷，恰逢几个村子里闹起了春荒，村民饥寒交迫，地里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用来充饥。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椿芽从那干裂的树枝，冒冒失失的钻了出来，被冻成血一样的颜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昨夜寒花照水，疏影横窗。第二天一大早，心急如焚的冬儿独自出门，他要到邻近的村子椿树林里采摘椿芽用来充饥，给不会农活的朵儿家渡过饥荒这道难关。这片椿树林，曾经是朵儿和冬儿月光下说悄悄话的地方。冬儿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爬上了20多米高的椿树，一不留神，从高大的椿树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待村民发现时，冬儿的手脚都已经凉了……

树影漆黑，枯瘦凄凉，失去了心爱的恋人，朵儿痛不欲生，一阵阵强烈的负罪感击倒了朵儿柔弱的身子，她在冬儿摔倒的那颗椿树下，随自己的心上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与冬儿相逢、相伴……

寒风吹彻，呜呜作声，整个椿树林在哭泣，这哭声太惨了。老人说到这里，无不哀婉叹息，眼中饱含泪水。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面带慈祥，满脸沧桑的老人，平日里村民接济的那位孤身一人的老奶奶，我家的常客奶奶，正是朵儿她娘。

不久，我家房屋重建，缺少木料，木匠师傅灵机一动，要将门前的那两棵高大的椿树伐下，不知为何，父母总是不忍。

直到有一天，我那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奶奶，朵儿她娘作古，父母才决定将屋前两棵粗壮、高大的椿树伐倒。村里乡亲们请来木工替老奶奶精心打造了一座“千年屋”，朵儿她娘满意地合上了眼，随朵儿去了……

可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椿树却始终长得蓬勃葱郁，它是新婚的新娘，美得出奇，美得诱人，成为村子里最凄美的风景。

如今，火红的椿芽，依然香味浓郁，犹如玛瑙、翡翠，向天地间散发，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刘贤安）

原载：《中国作家网》《海外文摘》《啄木鸟》

责编：颜青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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