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廷亮 陈奥琳

在湘西境内的土家族地区，到处都可听到带有“禾作(or zor)”的地名。据笔者粗略统计，仅龙山、永顺、古丈和保靖四个县的土家族聚居地，以“禾作”命名的地名至少有上百个。只是书写形式有些差异。有的写“禾着”“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等；也有在“禾作（禾着、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后面加上“枯（kux）”“湖（xur）”或“坡”“湾”“坪”“厅”“祠”的。这些都是用西南官话读音的汉字记录的土家语,含义是相同的。

湘西土家族地区命名为“禾着坡”“沃作枯”“恶捉湖”“窝濯湾”“娥座坪”“吴着祠”“吴著厅”等地名是典型的土家语地名，但龙山、永顺、保靖等县编写的《地名录》或《地名志》对这些土家语地名的释义却有的欠准确，有的更是望文生义。例如《湖南省永顺县地名录》（1982年版）对此有几种释义：（1）“禾作，土家语，即打猎（赶肉）的地方。”（2）“娥座，意即扯猪草的地方”。《湖南省龙山县地名录》（1983年版）则释义：“恶捉，传说天桥的犀牛来到该片村,人们恶捉了一场。”《湖南省保靖县地名录》（1982年版）释义：“禾着坡，土家语‘禾’即围，‘着’即猎，‘禾着’是围猎的意思。以前人们常在此坡围山打猎，故名。”《龙山县地名志》（2020年版）释义：“恶捉，系土家语地名，‘恶捉’是‘恶挫’的音变，土家文字：wor cuov。土家语中‘恶（wor）’为梅嫦神，‘挫（cuov）’为屋，即梅嫦神堂。因寨子位于梅嫦神堂旁边而得名。”

究竟什么是“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湘西土家族地区的地名中为何有如此多的“禾作”？从上述释义看，由于作者大多不懂土家语，或缺乏民俗学知识，所以有的释义欠准确，有的更是望文生义。例如将“娥座”释义为“扯猪草的地方”就是作者因为不懂土家语而作出的望文生义的解释。土家语称“扯猪草”为“ziv xir wuv（子习午）”，与“娥座（or zor）”风马牛不相及；将“禾作（禾着）”释义为“围山打猎的地方”似乎也欠准确，因为土家语称“打猎（赶仗）”为“sir jiev（食姐）”而不是“禾作（禾着）”；而将“恶（wor）”“挫（cuov）”二字拆开解释，也有画蛇添足之嫌。那么，土家语地名中的“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究竟作何解释呢？其实，只要懂得土家语和土家民俗的人都知道，“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是土家语的汉字记音,是土家族猎神的名字,汉译就是梅嫦神或梅山神。以“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命名的土家语地名是记录土家民俗的一个语言化石。

从远古时期开始，土家族先民就在湘鄂渝黔边的武陵山区繁衍生息,以渔猎为生计，即使进入农耕文明以后,仍于农闲时上山打猎（土家语叫“食姐”）,不分村界、乡界,男女老幼,倾寨出动。在进山狩猎前，为首者要率众去村寨旁用石头垒起的祭坛敬猎神“禾作”，以求此次狩猎安全收获。敬完猎神“禾作”,方能安排猎手分阡拦卡和查迹追踪。“倒仗(打得猎物)”后，众人打起雷鸣般的“呜呼!”用穿心杆抬起猎物先敬猎神“禾作”，然后再把猎物抬到寨上，将猎物的耳朵朝颈部一抹,齐耳尖一刀砍其头给第一个“倒仗”的枪手，将内脏赏给猎狗，才不论大小，按人平均分肉。这敬猎神的地方,有的在山上，就叫“禾作枯(or zor kux)”(土家语称“山”为“枯”）；有的在山沟边,叫“禾作湖(or zor kux)”(两山间的深沟，土家语叫“湖”）；有的在坪里,土家语叫“禾作比挑(or zor bix tiaox)”(土家语把“坪”叫“比挑”)；有的干脆叫“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故“禾作”是土家人用猎神的名字作地名,即敬猎神的地方。打猎和敬猎神是土家族最重要的传统习俗之一,凡有土家族聚居,就有敬猎神的“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因而在湘西土家族地区以“禾作（沃作、恶捉、窝濯、娥座、吴着、吴著）”命名的土家语地名比比皆是。

此外，在湘西土家族地区还有许多以“吴着、吴著”命名的地名。如永顺老司城宫殿区所在山包的山顶平台上有“吴着祠”，老司城紫金山墓地北侧有“吴着庙”，保靖县的马王乡有个“吴着”村；龙山县苗儿滩镇有个“吴着湖”，龙山县洛塔乡有个“吴着厅”。这些地名与唐末五代时期的土家族首领“吴著冲”（又叫“吴着冲”）有直接关系。其实“吴著冲（wur zur conɡx）”也就是土家族的打猎首领（猎神），因为土家人把土家族的首领、头人称为“conɡx”,汉文史籍记音为“冲、从、送、踵、宠、什用”等。如［清］乾隆《永顺府志·杂记》就明确记载：“土人……又名官长曰‘冲’，又曰‘送’，又曰‘踵’，又曰‘从’。若吴着冲、惹巴冲、药师冲，即吴着送、吴着从。”关于永顺老司城的“吴着祠”和龙山洛塔的“吴着厅”地名的来历，在［清］乾隆《永顺府志·杂记》中有一段记载：“相传老蛮头目吴着冲，今龙山之本城里、洗罗里、辰旗里、董补里、洛塔里、他砂里皆其世土。因吴着冲延江西吉水县彭氏助理，彭氏以私恩结人心，日渐强盛。至彭瑊遂谋逐吴着，吴着败走猛峒，（彭）瑊复率众击之，吴着复逃匿洛塔山。时有漫水司（今湖北来凤县境内）土官之弟向伯林归瑊，瑊令伯林合攻吴着，吴着又遁入洛塔吾山，困毙其处。其山最高险，周围石壁中通一径，非扳援不能至。上有坪，有池匕，水清碧，以人迹不到，池鱼皆生绿毛。吴着毙后，瑊以洛塔之地酬向氏，余土尽归于瑊。后吴着为祟，瑊乃建祠祀。今永顺旧司城有吴着祠，土人争赛焉。”这段文献材料对五代时期龙山土家族首领（猎神）吴着冲与永顺彭氏的争斗以及龙山洛塔的“吴着厅”和永顺老司城的“吴着祠”地名的来历记载得十分清楚，对研究湘西土家语地名文化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一审：李孟河 二审：李寒露 三审：彭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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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