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伟:老邹的力量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2-11-08 17:22:35

老邹是邹建平。我认识他的时候是1985年,那时他才三十出头,我们就叫他老邹了,直到现在也还是这么叫。他那时候显老,结实的脸上有生命的沧桑,细密的皱纹过早地布置在他那凌厉的表情上。他现在花甲早过,仍生龙活虎,精力赛过后生,好像他老不动了,钟摆停在了我认识他的那个时点上。

那是八五美术新潮席卷中国的时点,流风波及三湘四水,他在一拨投身美术运动的湖南年轻画家中显得特别活跃。浑身有一种时时爆发的当量不小的力量,非常应和那个激情澎湃的年代。说话的声调很高。一屋子人,他说话,玻璃也惊恐地颤动,新学的长沙话里夹着一股浓重的娄底腔。谈的,当然都是艺术。他一谈艺术,你就觉得他在谈上帝。你必须坐得笔直。他穿阔大的黑T恤,黑的牛仔裤,为了与之配搭,他把买来的一双黄色的圆头大皮鞋拿黑鞋油刷成了黑色。他站在那里,仿佛是时代拐弯处立着的一颗黑色的惊叹号。那肥大的鞋头一年四季,滴着斑斑点点洗也洗不去的各色国画颜料,墨当然溶入了鞋油的黑。他画《神圣家族》,组画,解构着我们习以为常也自以为是的对历史的认知。这组画后来成了他八零年代创作高峰时一系列绘画作品中的代表作,宣示着湖南年轻一代艺术家的新的历史审美。非常热闹的老邹站在展在墙上的宣纸前,显得特别安静。烟灰掉落一身,浑然不察。他把椅子朝后挪一挪,观察画面,思考表达,把烟灰弹在刚刚泡好的茶里头。他画起画来忘乎所以,有湖湘人文化性格中一股子扎硬寨打呆仗的倔劲同狠劲。

那时节我与作家中的蔡测海,同老邹还有李路明、孙平等年轻画家,因为住得近,年岁也靠得近,常常在一起,聊绘画,聊文学,聊各自的人生经历,惺惺相惜。我们出去玩,泡吧,在昏暗的舞厅里把不认识的妹子一把扯起来跳迪斯科,走在回家的路上,抽烟,响亮地笑,大步丈量着这个时代有着剧烈心跳的喧嚣的夜晚。老邹总是比我们走得快。他还是穿着他的溅着颜料点点的大头皮鞋。

他那时住人民路,后来住碧湘街,再后来住高桥。中间还在马王堆附近城乡结合部租农民的房子住过。他的个人情感像他的居所一样变幻不定。他的三个太太皆先后给他生儿育女。感情的债负同生活的债负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你看到的老邹,永远乐哈哈的,永远不知疲倦,永远有后生不及的猛气同胆气。他现在又租住在望城,出门看得见农田,小路弯弯绕绕拐进去好深。好大的一栋屋,他在里头画好大的画。那么多的大画,一叠叠地摆放在墙边,好多都颜色未干。你会觉得惊奇,一个人在两三年的时间里,怎么可以画出这么多的画来。他还有没有时间吃饭,有没有时间睡觉呵?除了画,还有装置,还有雕塑。My God!他居然还租了农民的田,勒手勒脚下地种水稻。他把他亲自收割的稻子拿尼龙编织袋码成了装置放在堂屋进门的地方。前不久他把他的这些大画,这些雕塑和水稻装置全拿到李自健美术馆里做了一回阵仗很大的个展。开展那天乌压压来了不知好多人,从大厅里过身,要大声地喊借过,排骨同脊背皆挤得生痛。大家看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老邹,陌生的老邹。他现在用综合材料,甚至用乡间的泥巴同胶水来作画,在具象同抽象之间,生猛地劈开了一条他自己的路。他的艺术观念又鲜明又模糊,他的主题表达又简单又多义。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他的艺术更复杂更丰富也更广阔了。他的创作上的爆发力让人吃惊,也让人震撼。就像他的个人情感一样,隔那么一段时间总要爆发一下。能量如火山。

这个时候的老邹,是特别可爱的,也是特别可敬的。

我无法评价他的画作。我只能感受到他的绘画越来越具有精神性,越来越具有生命体验感,也越来越当代,越来越有力量。他的绘画很难定义。所有舞蹈着个人灵魂密码的艺术,你都很难定义。

“艺术长沙”是长沙的也是中国的甚至是国际艺术界的盛事。因为疫情有所延宕,但终于还是要开幕了。老邹的新的个展将成为本届“艺术长沙”的展出菜单之一。每一届的“艺术长沙”无不轰动,我希望本届“艺术长沙”的轰动,是老邹带来的。

作为他的老朋友,真的,我非常期待。

责编:陈普庄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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