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15日，开国上将陈明仁将军夫人、82岁的肖毅逝世后，湖南省卫生厅人事处委托我为其撰写悼词，有幸翻阅了她的人事档案：身为知名妇产科专家、湘雅医院院长的千金、著名妇产科专家林巧稚的高足、湖南省妇幼保健院原副院长肖毅，她以术报国，首开无痛分娩先河，不事张扬的人生，颇具传奇色彩，且鲜为人知。

求学：一心专读医学书

1919年11月25日，肖毅出于长沙一个书香门第之家。

肖毅的父亲肖元定(1897—1975)是国内著名外科学家，也是我国首批为数不多的国际外科学会会员之一，新中国成立后，被定为二级教授。1921年毕业于湘雅医科大学，获博士学位，曾先后出任湘雅医院第四任院长和国立湘雅医学院代理院长。

母亲谭雁英却是一位很普通的家庭妇女，和肖元定生育四女二男，肖毅是长女。1933年，肖毅的母亲病故，姊妹兄弟6人全由祖母抚养。1933年秋天，麓山枫叶正红的时节，肖毅的父亲续弦迎娶湘雅医院护士黄德后，肖毅正在长沙福湘女中读初中。

1938年7月，肖毅以省立女中年级第三名成绩考入湘雅医科大学医疗系六年制本科。

她选择了学医，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据她的业务自传记载，首先“主要是受我父亲的影响。他自己是个贫苦学生出身的外科医生，掌握一技之长，将来就可以不求人，靠技术吃饭，以医术报国。其二，父亲认为教会学校校规严，将子女送到管教严的学校，可以有利于学生成长，学得真本事;其三，妇女的受压迫、受欺侮的不幸遭遇，一旦有病得不到及时治疗的现实给她的启发”，她“怜惜她们，同情她们”，加之，“我自己是个妇女，我要为妇女服务”的理念滋养，她特地选择学医，首选妇产科专业。

6年寒窗苦读，肖毅掌握了扎实的医学理论知识和基本技能。并能熟练地用英语读、写、听译妇产科专业资料，为她日后的临床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44年8月，肖毅正式成为湘雅医院一名妇产科医师，救死扶伤的行医生涯由此拉开帷幕。

　爱情：组织批准成眷属

1952年8月，经中南军区审查批准，肖毅女士在山水甲天下的广西桂林，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司令员陈明仁将军结婚。那年，陈明仁将军49岁，肖毅女士33岁。陈将军是第二次当新郎，肖是初婚。英雄美人，文武双娇，一时成为军中仰慕的“神仙眷侣”。

开国上将陈明仁（1903-1974）是湖南醴陵市人。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这位蒋介石得意门生，1949年8月，弃暗投明，与程潜率部在长沙起义，后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任湖南省军区副司令员，第四野战军二十一兵团司令员，第五十五军军长，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1916年，陈明仁13岁，尚未成人。母亲病重，算命的“八字先生”说：“给明伢子娶个媳妇冲冲喜，病会自然好。（冲喜：旧时迷信，在人病重时办喜事，想借喜事冲破不祥，叫做冲喜)” 于是，老实厚道的陈明仁父亲请来媒人，一餐好鱼好肉，外加一个红包，媒婆就把邻村一个叫谢芳如的农家女子介绍陈明仁，当时，谢芳如只有14岁，因家境殷实，十来岁便出落得如花似玉，是方圆几十里的“美人胚子”。不久，陈明仁便和谢芳如拜堂成亲，结为连理。可冲喜并没有给陈明仁的母亲带来生命的转机，婚后不到一个月，她的母亲终因病入膏肓撒手尘寰。倒让陈的母亲临终感到欣慰的是，她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了长子婚礼，九泉之下，她也了无遗憾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谢芳如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她的与众不同就在于，虽然出身乡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却识大体明大理。1924年，陈明仁决心报考黄埔军校，效法民族英雄岳飞精忠报国，但陈明仁的这一想法却遭到祖母的极力反对，甚至还被祖母痛打了一顿，并控制了陈明仁的经济来源。

谢芳如做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举动，就是把娘家养的猪卖了，给陈明仁筹措经费，送他去黄埔军校读书。有这样的妻子，有这样的支持，还能不用心努力？陈明仁由此开启了军旅生涯。

此后，谢芳如跟随陈明仁将军南征北战，夫妻俩恩爱有加，成为军中“模范家属”，谢和陈明仁将军生育二子。1950年春天，谢芳如因妇科病住在湘雅医院妇科。主治医生是风华正茂、深得知名妇产科专家胡信德器重的肖毅女士，芳龄31岁，是湘雅医院第四任院长肖元定的掌上明珠。1951年4月，谢芳如因病医治无效辞世。在谢芳如住院1年多的日子，肖毅一直是谢芳如的主治医生，不离左右。由于长时间的接触，肖毅女士聪明能干，勤学好问，大家闺秀的风范给陈明仁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

谢芳如临终时对陈明仁说，“如果我离开人世后，你一定要找肖毅医生这样的好人为妻，我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啊！”

陈明仁深知，只有谢芳如，才会为他的幸福，豁达地献出一切，只有谢芳如，在人生弥留之际，首先想到的是丈夫往后生活的平安。经过深思熟虑后，陈明仁决定完成妻子临终时的遗愿。1952年8月，经组织批准，陈明仁将军与肖毅喜结良缘，而正如妻子的话所说，肖毅医生的确是个好女人好医生。 当时，肖毅做梦也没想到，尔后，她会走进这位赫赫有名的开国上将家庭生活，成为他情深意笃的人生伴侣。

1974年5月21日， 陈明仁将军因患癌症在北京病逝，享年71岁。陈和肖毅一起共同生活22年，虽无子无女，但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当肖毅去上夜班时，陈明仁将会为她准备宵夜。

行医：德艺双馨传佳绩

肖毅女士在妇产科领域的建树，有目共睹。深得中国现代医学的先驱、著名临床内科学家、湘雅医学院第三任校长张孝骞教授的青睐。在中国协和医学院进修期间，受著名妇产科专家林巧稚耳提面命的指点，肖毅的医术达到炉火纯青境界。每天找她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肖毅的大伯肖永斋在一份回忆录说：“肖毅在新中国成立前，一心一意钻研她的医学业务，在湘雅医学院读书和工作多年，素为张孝骞和袁道两教授所称赞。”

1944年8月，肖毅从湘雅医学院毕业后，留在本校任妇产科助教兼任附属医院助理住院医师。1952年1月，陈明仁将军所属二十一兵团司令部改组为水利工程部队司令部，所部投入了荆江分洪的建设。10月，由四十八军军部改编的五十五兵团司令部改为第五十五军，陈明仁任军长。不久，他率部开赴广东湛江，担负守卫祖国南大门的光荣任务。由于工作地点的变动，组织上为了照顾陈明仁夫妇的家庭生活，一纸调令，将肖毅女士调到陈明仁身边，调任湛江人民医院（现为湛江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工作。

那时，湛江还是边陲小镇。时值解放初期，民不聊生，由于缺医少药，疾病丛生。尤其是当地妇女妇科患病率极高，“迫切需要妇产科医师”，就是在等候调令其间，肖毅多次请求主管领导“先行分配一项临时的工作”，使她尽早地多为湛江妇女解除疾苦。

从一家全国声名显赫的医院调到一个县级医院，医院眼前景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房屋破烂，设备陈旧，人力不足，任务繁重。尤其是偌大一个湛江，还没有哪一家医院正式开设妇产科，妇产科的病人全由外科处理。在重重的困难面前，肖毅没有退让。她白手起家，几个月后，她和5个年轻人组建了湛江历史上第一个妇产科，成千成万患病的妇女在这是获得了新生。

肖毅不光是医术精湛，还是一个“勇于睁眼看世界的人”，她善于把国外最新妇科治疗技术引进并推广“为我妇女同胞所用”。1952年，她曾在一份妇产科杂志上看到苏联一项妇女无痛分娩法新技术。便向湘雅医学院附属医院妇产科请示汇报，请求在医院推广应用。她的主张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认同，并全力支持她开展推广此项先进技术。

为让更多的群众接受认同国外的洋术为我所用。作为长沙市无痛分娩法推行筹备委员会委员的肖毅，多次在长沙、桂林等地巡回演讲，她的苦口婆心，换来了新的技术深入人心。与此同时，她既要负责湘雅医院无痛分娩法的推广，又要筹备广西医学院的无痛分娩法工作，她像一根梭子，穿梭南北两头。她的一分辛劳一分汗水，没有白费。肖毅颇感欣慰是，无痛分娩法的顺利推广应用，使无数的孕妇免受生产的痛苦。

有人笑肖毅：你现在是军区司令员的太太，完全可以坐在家中享清福。还是这样风风火火东奔西忙干什么?肖毅回答说：“我是个女人，最看不得妇女受疾病折磨之苦；我学的专业是妇产科，为妇女解除和预防疾病是我的职责。在家闲着，我于心不安，于心不忍。”赤子之心，可见一斑。

肖毅在湛江人民医院工作17年，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无私献给湛江妇女。2002年，湛江市第二人民医院成立85周年，院长在致辞中仍念念不忘肖毅女士为湛江人民做出的贡献。他说：“该院妇产科发展至今天这样的规模，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五六十年代任职科主任的肖毅医师，为陈明仁将军的夫人，早年毕业于湘雅医学院。她的到来，不仅促进了妇产科的业务技术水平提高，而且还带来了一套先进的医院制度管理经验，对医院的内涵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

1969年10月，她调回长沙，任湖南省妇幼保健院业务副院长。除了日常的行政管理工作外，她每周坚持看专家门诊。用她的话来说：“每天如果没有看病，和妇女姐妹们聊聊，她心里总感觉不踏实。”就是肖毅61岁患冠心病时，她仍深入病房、门诊查房和会诊，她用自己的一生爱心，一身绝技，践行她年青时许下的诺言：“掌握一技之长，将来不求人；靠技术吃饭，为妇女服务。”

　奉献：为人处世不染尘

1987年12月，肖毅女士光荣离休直至逝世，她闭门谢客，谢绝一切采访，为人做事极为低调。

肖毅女士倾其一生，把情和爱全部献给了妇女儿童保健工作，她出色的表现，党和人民给予她很多的荣誉。但她淡泊名利，功名利禄视若浮云：1951年，她把与别人合译的一本妇产科专著所得的稿费全部捐献，支援抗美援朝； 1976年，她将自己珍藏多年、并随身携带的金银首饰全部上交国家（折合人民币一万六千多元）； 1979年，她去美国大妹妹家探亲，许多人估计她不会回国了，就在人们无端的猜疑，她提早半年回到了病人的身边，并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向职工宣讲国内的自由、制度的优越性；1980年，她作为湖南省妇产科专家去东南亚考察，节余200多美元，一分不少交给医院；1981年，她将父母遗留在长沙市上麻园岭一栋3间房子无偿交给人民政府。 2001年，肖毅又将生前保存的陈明仁将军一批珍贵遗物无偿捐献给湖南省博物馆。

肖毅的父亲笃信“真诚、纯粹”的为人准绳，他期待自己的儿女，个个“质朴为人，纯术为生”，就是子女的名字中，也寄托他的希望：肖毅的二妹叫肖纯，四妹叫肖素，小弟叫肖朴。肖毅的乳名叫岫云，意为白云出山，潇潇洒洒，不染纤尘。有道是：我本飘然出岫云，挂冠归去岸纶巾。但教名利休缰锁，心地何是不是春。回眸肖毅一生走过的路，真是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冰壶如见故人心。（汤江峰）

作者：汤江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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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