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露锋

“天人合一”“天人感应”是古代中国社会的主流观念，认为人事是天象的反映，人事要顺应天意。作为勾通“天”与“人”的重要手段——占星术，在古代中国的政治生活中 占有 重要 地位 。

“君权天授”“天命转移”的观念在古代深入人心，因此 人们认为 每逢改朝换代之际，必有天命的转移，而天命又是由天象来显示的。于是，当一个新的政治集团崛起并意图问鼎天下时，它的占星家就要利用对星象的解释，来论证新王朝的合法性。这类事例在中国古代史上不胜枚举。

据《淮南子.兵略训》记载，周武王伐纣向东进军时，东方天空曾出现过一颗彗星，彗尾指向西方，即周人所居之地，意味着将权柄授于 周 人。而刘邦进入关中时，也说有“五星聚于东井”(《汉书.高祖纪》)，以兆示他将成帝业。杨坚准备逼迫北周皇帝禅位，欲以“天意”昭示天下 ， 道士张宾揣摩到了杨坚的用意，便自称通晓占星术，极言星象显示将改朝换代 ； 于是他被杨坚重用，收入幕府。再如明太祖朱元璋，据说他参与群雄逐鹿时，有一位“腹内罗星斗”的道士刘日新，预言他 将 成帝王之业。这类传说有时也可以是事后附会，但仍是为新朝取代旧朝的合法性进行 了有效 “ 论证 ” 。

除了充当改朝换代的舆论工具 外 ，占星术也常常被用来打击政敌，其作用之大，从下面事例中可见一斑。

北宋时期，郭天信原是太史局的属吏，据说他因精通占星术而被宋 徽 宗宠信。郭见蔡京专权，意欲将他扳倒，便称太阳中有黑子。按照占星学理论，这昭示朝中有大臣擅权枉法。宋 徽 宗心中疑惧，便将蔡京罢黜。蔡京倒台当然有各种原因，但郭天信的“占星术攻势”至少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从而 加速了蔡京的失势。

明代胡惟庸为了打击刘 伯温 ，也很巧妙地利用了占星术。他向明太祖朱元璋诬告刘 伯温 要想占一块有“王气”的地作墓地，引起了朱元璋对刘 伯温 的怀疑——刘伯温是朱元璋夺天下时的首席占星学家，现在他自己想染指“王气”，岂不是已有不臣之心？胡惟庸 的这一手 吓得刘 伯温 不敢离京，从此一病不起。

星象记录本来是皇家的占星学档案，在专制统治的政治运作中，尔虞我诈 、 黑暗凶险，遂有出于政治目的而伪造星象记录或谎报星象之事。

伪造现象比较严重的星象记录之一是“五星聚舍”，即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中一个小范围。在占星学理论中，这一天象一直是改朝换代的征兆。正因为如此，在古史传说中，周文王兴起 时 ，齐桓公称霸 时 ，包括前文提到的刘邦入关中时，都 出现了 “五星聚舍”的天象。汉代以后，见于史籍记载的“五星聚舍”又有7次。但近年的研究表明，这些“五星聚舍”天象大多都不是实录。

伪造现象此较严重的星象记录之二是“荧惑守心”。“荧惑”指火星，“荧惑守心”是指火星在心宿内发生“留”的现象。从先秦时代起，这就 被认为 是一种大凶的天象，象征皇帝驾崩或丞相下台。历代官史中记载“荧惑守心” 的 共23次，其中仅6次真实，其余皆属虚构。在那些虚构的“荧惑守心”天象中，特别有名的一次 发生在 西汉成帝绥和二年(前7)。

这年春天，善于占星术的郎贲丽上言，有“荧惑守心”现象，应以大臣当天谴 。 于是皇帝召见丞相翟方进，翟方进即日被迫自杀。这是在政治斗争中利用伪造星象的典型事例之一。根据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的看法，翟方进很可能是因妨碍王莽夺权而被除掉的。

某些观念或理论，无论对错，一旦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就必然 会 依附巨大的利益。与此同时，这种观念或理论，也成为争权夺利的舆论武器。占星术成为意识形态工具之后，它是否具有科学性和合理性，时人是否真信，已不重要 ； 重要的是，它能够为维护统治，或在政治斗争中发挥巨大的作用。这或许 才 是占星术在古代屡遭批判，却又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摘自《士人风骨》，北岳文艺出版社2023年版

作者：苏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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