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1-23 09:20:12
刘 博
隆冬时节,我们一行数十人,簇拥着老作家张步真先生去了趟聂市。不久,就有了一批文章出来,接着主办方“永巨茶业有限公司”搞了个征文颁奖会,我与奖项无缘,没能写出关于聂市的像样文字来。
还是22年前,单位的一位同事邀我去过一次聂市,他家就住聂市老街上。来去匆匆,只勾留了半日。一条不长的老街从南踱至北,商号、绣楼、戏院、教堂、吊脚楼沿街铺陈开来,古朴而幽远。
我想,如果不是新冠疫情,我恐难再来聂市。疫情隐退,人们陆续外出兜风,于是,有了这次聂市之行。
是日,在古街上转悠,抬头就遇见从前的同事,恰巧他也在老家。他把我们几个同行的拉到他父母的居屋“喫茶”(喝茶),喫的椒子川芎茶,中药味夹带一丝淡淡的咸涩,从舌尖流经舌苔再滑入喉咙,喉头起跳,类似投篮的感觉:爽!“现在,老街住的老人居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不到年关是难得见着的。”同事老彭的话有些揶揄。他平常话不多,可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法收住似的:
老刘,猜猜看聂市么哩最出名。他一脸严肃,像是存心要考倒我。“茶,这还不晓得。”聂市这地方,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了茶,一切就淡了。老彭说这话时嘴角往上翘着的。南北走向的古街,并不长,由南往北,分上街、中街、下街几段,仅茶庄就有数十家。始建于清代的多,间或也有民国年间的,晋湘茶商合资经营的多,也不乏晋商独资打理的商号。讲起古来,他很是忘情。其实,我与他同属湘北人氏,老家距聂市也就百十来公里路,并不远。只不过,我老家无名茶,乡党亦不善品茶。口渴了,咕嘟咕嘟一顿牛饮,喝普普通通的绿茶。我们生活在垸区,过去移民多。移民,同北方游牧民族类似,身处低洼地带栖身,一旦发大水,卷起铺盖行李,随即就可离开住地游走他乡。这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连椒子川芎茶、芝麻豆子茶都不大喝(小时候,我们那里根本就没有这些喝)的,更不消说红茶、黑茶、绿茶、白茶,还有甚名贵嘉木。聂市人喜茶,被我言中了。但在湘北一带,为什么是聂市与茶结缘至深,这得要从聂市的地理位置与环境征候寻找因由了。聂市是长江中游南岸的一座古镇,素有 “湘北门户”之称 ,介于北纬29°、东经113°之间,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壤肥沃,山峦起伏,绿水潺潺,是一处天然的“茶园”(十八世纪马克思在《俄国人和中国人》中称它为“扬子江边的茶叶种植园”)。2012年8月29日,中央电视台在《北纬30°·中国行·远方的家》,用长达22分钟的时间推介聂市古镇及其永巨茶业,从此聂市的声名传播得更远了。
相传三国时,吴主孙权到黄盖府巡视,路过聂市,附近官绅汇此接驾,故名“接架市”,后经“聂家市”演进为“聂市”。据《晋商万里古茶路》载:“两湖茶场,主要是指湖北羊楼洞、蒲圻和与其交界的湖南临湘县羊楼司、聂家市一带。”聂市、羊楼洞、羊楼司三地,系一个茶区,是中国茶砖的故乡。早在唐贞观十四年(641),聂市的“㴩湖茶”就随文成公主入藏销吐蕃(此乃湖南最早的边销茶)。宋元明三代,官府实行“茶马政策”,以两湖茶跟蒙古人进行茶交流。清康熙年间起,始压制茶砖(方整如砖,也叫“青砖”),恰逢横跨欧亚大陆的“中俄茶叶之路”兴起,中俄商人“彼以皮来,我以茶往”,聂市凭借便利的水路交通,靠茶打通了一条对外开放之路,聂市成为万里茶路的重要节点。
我不会饮茶,老人好客意切,让我体味了一把“品茗”的风雅。“滋滋”冒着腾腾热气的铜壶,望着我,也润朗着我,拢共饮下三盅,喝完第一盅,有了喉咙润爽,上下舒畅的感觉;二盅饮尽,口舌开始生津了,唇齿也留下余香;再续三盅,忽如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便贮满了茶香。彭老说,这是百年永巨茶厂新制的“洞庭牌”青砖老黑茶。于是,咱们开聊聂市黑茶的前世今生,茶也徐徐,话也徐徐,融进到茶味幻化的奇妙世界中。聂市茶种于远古,制于春秋,名于唐宋,盛于明清。永巨茶业的前身是晋商在聂市创办的百年老字号茶庄,始建于清同治四年(1865),其“洞川”青砖茶,被称为古丝绸之路上的“神秘黑茶”,2008年,跻身中国农博会金奖。2018年秋,上海伟仁投资集团董事长谢东海先生,不忘桑梓情,斥巨资,为“永巨”这一有着150多年历史的老茶坊又注入了新的活力。以“永巨”为代表的聂市贡茶,曾以其高贵的特质飘逸沉浮于金杯玉盏中“吻皇娘、亲龙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由湖南作家叶蔚林作词,歌唱家何纪光唱响传遍大江南北的《挑担茶叶上北京》,就取材于聂市黑茶,是一曲润朗、悦耳、激扬的聂市新茶歌。现在来聂市打卡的游人不论茶之贵贱,返程时都是要掏出手机爽快扫码,带回一些聂市黑茶的,不然,就枉来一趟,虚了此行。
边饮边听“黑茶”经,原来聂市的黑茶还真是有来头的。据《甘肃通志》载,“黑茶”最早见于明嘉靖三年(1524)御史陈讲奏疏中。黑茶,即青砖茶,外观青褐色。茶泡出来后汤色红黄而明亮,香气纯正,滋味醇厚,是一种深度自然发酵茶,原料以老青茶为主,采摘不如清明茶、谷雨茶有严格时令上的要求。此茶先要经过杀青、揉捻、渥堆、烘干等初制环节,成为黑毛茶,黑毛茶再经过冷发酵、筛分、拼配、压制、烘干之后,方成青砖茶。渥堆冷发酵是制作中最主要的工艺之一,在整个发酵过程中,茶叶内含物质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发生一系列变化(渥堆至少得用时6个月,长的可达2—5年不等),终于成就青砖茶独特的口感和香气。
聂市茶叶资源丰富,有史料记载,从唐代起就有种茶制茶的历史。永巨茶业的前身是1865年创立的“永巨茶坊”。鼎盛时期,永巨茶坊茶园面积达20万亩,仅民国35年(1946)一年产量就有2000万斤(20万担)之多。
挪步永巨茶业茶文化展演厅,我为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各式各样,各个不同年代,名目繁多的茶品,看得人眼花缭乱。说起饮茶,茶壶是必不可少的。对我这样一个家中没有专门茶具的人来说,听深谙茶道的茶家言,自是一种享受,比饮茶还要“雅”的享受。泡茶利器首推紫砂壶。道是用紫砂壶泡出的茶,六月天隔夜也不会馊。紫砂壶多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讲究一个“养”字。往往茶还未喝,即用那些烧开了用来泡茶的山泉水将茶壶全身浇个透,如同游泳前游者的热身。热过身的茶壶、茶杯,会散发出一种自然内敛的光泽,温润如洁,光可鉴人,瞬间叫人冒出一股子急不可耐欲品茗的冲动来。细观同行者中善饮者,饮头遍茶时,大多是皱着眉的,苦涩是茶的主体风味。苦来自茶中的花青素(当150毫升茶汤含有15毫克花青素时,茶汤即呈现苦味)。涩指的是口腔中细嫩组织的收敛表现,是一种口感,来自茶叶干重25%—30%的茶多酚。苦涩过后是甜滑,好茶还会有“回甘”,此时我想我是差不多读懂了“苦尽甘来”这个成语的,它与茶紧密关联着。在永巨茶展厅,因同行者众,待客的茶,只能满足大伙囫囵吞枣地一饮,就像曾在云南、杭州旅游时,看茶艺表演,在场者也只尝得个蜻蜓点水,何况我本就对茶不了解,不过头遍茶的苦涩味是尝出来了的。
无水不可论茶。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足见茶与水质好坏关系的重要。现代科学实验也表明,泡茶之水,泉水居一,深井水排二,蒸馏水列三。我想,久囿都市的人,同久居乡间天然氧吧中的人,在饮用水上的优劣,是不判自明的。
我口福浅,不抽烟,极少喝酒,也不喜茶。远烟酒,有益健康,而不沾茶,人生未免缺了点什么。如今,都市酒肆茶楼林立,饮茶同饮酒一样,被誉为“茶文化”,远非日常蔬菜瓜果的层次。看那茶具、茶杯中物,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同煮起伏人生、品人生况味亦类此耳。前不久,我从金鹗书院重修后开院典礼上带回一尊十分精致的胡桃色茶杯,把玩间不慎将其碰落击碎,心疼了老半天。我思忖着,自己真是与茶无缘,且安心做一个茶文化的隔岸观火者罢。
初冬的太阳懒散地照在老街逼仄的青石板巷道上。我游走在不起眼的旮旯里。老街两边的旧商号虽说编号到了一百余号,可古迹的与作了修补术的驳杂着。不过在通往老街两边众多的窄得仅能容身一人通过的小巷深处,一线天的阳光从高处有些悭吝地筛落下来,斑驳的墙上留下不少方言俚语:“十分收成七分管,只种不管打破碗”“十月无霜,碓臼无糠”“喫不穷,舍不穷,划算不好一世穷”“援不得枞树援栎树,打不到野鸡摸团鱼”“勤快勤快,有饭有菜,懒惰懒惰,挨饥受饿”……随便挑一句,都充满人生智慧,闪烁哲思光芒。比如“喫不穷,舍不穷,划算不好一世穷”,我想起来小时候,春三月,农村青黄不接时节,家家户户的米桶均朝了天。而在我家,妈妈每次煮饭,都要从量米的筒升里匀出一小爪米来,一星期下来,就可积攒出差不多半斤米来,掺和些白菜叶把粥熬成不能稠也不太稀的吃,以度过饥馑期。我们姊妹多,却少有挨饿的时候,多亏了妈妈“划算”着过日子,才把彼时的日子过得划算些。
聂市河因镇而得名,源自临湘市五尖山,一路自南向北注入黄盖湖。在古街上徜徉,依稀可见吊脚楼的残迹,伫立河边,让我想起《边城》、想起翠翠,更想起孩提时代家乡淙淙流淌的小河,我同小伙伴们一起打打闹闹,“扎猛子(游泳)”、钓鱼、放牛、偷瓜的种种过往来,着实妙趣横生、快乐之至。
如今,聂市成了岳阳市民周边游的一处热门打卡地,它除了握有永巨青砖茶这手好牌外,还拥有聂市老街、天主教堂、吊脚楼、十样锦、地花鼓、篝火、炸狮子、贺菜……等一大摞好牌呢,每手牌都可以打得“呼呼声”( 意即风生水起)。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聂市黑茶”“ 聂市十样锦(吹打)”赫然在目,好硬扎的牌,好硬扎的聂市。
久远的,当下的,一时半会说不完,也道不尽的聂市掌故,如果炖一个“丰锅”,定当催生味蕾葳蕤生媚。遗憾的是,我等此行没有吃到丰锅。这种用正宗土猪肉打底,辅以粉丝、白菜、豆腐、鱼丸、肉丸等等,一锅慢炖焖煮,鲜香漫溢的湘北风味,是聂市百姓百吃不厌,津津乐道的,亦是众多游客渴慕不已的。
游聂市古镇,若于此逗留一宿,煮上一壶黑茶,坐拥一顿丰锅,久远的清香,醉人的鲜美,会将你紧紧缠绕、团团围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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