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刚强

湘阴位于湖南省北部、南洞庭湖南岸，古称春秋罗国，楚南首治。公元前689年，楚文王将罗子国遗民由湖北枝江迁徙湘水南岸，修筑罗城。秦初推行郡县制，设罗县，隶属长沙郡。汉初郡县与封国并行，此地为长沙国罗县。宋元徽二年（474年），南朝宋划益阳、罗、湘西三县沿湘江地域设置湘阴县，拉开了单独建县的序幕。县治设在古罗城，因其地居湘水之南，故名湘阴。沿锡江口（今沅江市）、三阳、琴棋望开辟水上驿道，官方邮政经磊石抵达巴陵。唐武德八年（625年），省罗县入湘阴，包括今湘阴、汨罗、平江三县及沅江市部分地区，一直沿用北通岳州、南达长沙的水陆官道。杜甫游荡江湖，虽说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但无论公务还是家书，他的活动行踪依然主要通过驿站传递。

唐大历四年（769年）春，杜甫由岳阳去潭州（长沙），必经湘阴县境。他谒二妃墓、屈原祠，赋有《宿青草湖》《宿白沙驿》《湘夫人祠》《祠南夕望》等诗作。次年冬，由潭州北返，在湘江、洞庭湖与汨罗江交汇处，写有《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湖南亲友》，始料未及竟成他晚年绝唱。清康熙《湘阴县志》载：“甫自夔泛峡，由峡浮湘，歇帆黄陵，有诗纪胜。复维舟邑治之东，低徊展眺。后人筑亭其处，谓之杜亭云。”今日湘阴县城建有杜公维舟处，从诗中不难看出，杜甫在湘阴的行程相当称意。

早春二月，桃花汛起，湘江潮来，云帆挂影。杜甫抓住春回大地的美好时光，满怀喜悦继续《南征》：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时刻不忘家国的杜甫，借用《古诗十九首》典故：“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杜甫坚定信念奋勇向前。杜甫此行，敢违渔父问，从此更南征，诗中表达的意境，首推屈子。《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杜甫另有《归梦》诗意，重提平生志愿：

道路时通塞，江山日寂寞。

偷生惟一老，伐叛已三朝。

雨急青枫暮，云深黑水遥。

梦归归不得，不用楚辞招。

楚辞招魂，梦归何处？杜甫逆水行舟，偏是不急不忙，他开心写下《宿青草湖》：

洞庭犹在目，青草续为名。

宿桨依农事，邮签报水程。

寒冰争倚薄，云月递微明。

湖雁双双起，人来故北征。

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江南道》：“岳州巴陵县，巴丘湖，又名青草湖，在县南七十九里，周迥二百六十五里，俗云古云梦泽也。”青草湖因青草山而得名，南名青草，北名洞庭，故又名重湖。杜甫早行青草湖，夜宿白沙驿。夕照映月，人烟绕亭。万象皆春气，沙洲湖草青。杜甫又作《宿白沙驿》：

水宿仍余照，人烟复此亭。

驿边沙旧白，湖外草新青。

万象皆春气，孤槎自客星。

随波无限月，的的近南溟。

此诗原注：初过湖南五里。《水经注》载：“湘水又北，迳白沙戍西，又北，右会东町口㵋 水也。”白沙驿故址在湘阴县三塘乡北的营田附近，进入湘江主干线，故说初过湖南。吴均《望新月诗》：“的的与波静，滟滟逐波轻。”夜来人静，新月随波，天光水影恰似浮槎孤排，升往神话传说中的南溟天池。诗意美景，快乐极致，偏是孤舟客星，依然回归驿外。

《水经注》载：“太湖水西流迳二妃庙南，世谓之黄陵庙，大舜之陟方也。二妃从征，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故民立祠于水侧焉。”东汉末期荆州牧刘表刊石立碑，树之于庙，以旌不朽之传。今之渡湘江者，莫敢不进礼庙下。杜甫登临黄陵山，拜谒二妃庙，写下《湘夫人祠》，此诗题目又名《黄陵庙》：

肃肃湘妃庙，空墙碧水春。

虫书玉佩藓，燕舞翠帷尘。

晚泊登汀树，微馨借渚蘋。

苍梧恨不尽，染泪在丛筠。

杜甫穿过汀树竹林，空墙碧水的湘妃古庙，苔藓青青，春色肃肃，屈原《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的美丽形象，恰随虫书、燕舞飘拂而来。司马迁《史记》载：“帝舜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娥皇、女英二妃随舜帝南巡，闻帝崩，二妃哭于湘山，溺于湘水，从此留下苍梧之恨。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曾说：“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湘妃鼓瑟来自《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二妃死后化作湘水之神，“湘灵”常在月夜鼓瑟，寄托悲伤哀怨。张华《博物志》：“舜崩于苍梧，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此景此情，令人心动。就像宿青草湖、白沙驿，杜甫登湘妃庙，又有佳作《祠南夕望》：

百丈牵江色，孤舟泛日斜。

兴来犹杖屦，目断更云沙。

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

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杜甫《十二月一日》诗云：“一声何处送春雁，百丈谁家上水船。”山牵江色，舟泛日斜。兴来而杖屦登岸，远望而云沙渺然。春竹之中若有山鬼，暮花之内如倚湘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屈原《九歌·山鬼》之景，恰与《湘君》《湘夫人》遥相呼应。黄陵山其地势之旷远，其物色之浓丽，自湘娥以来成为湖南清绝地，历代迁客羁人巡游打卡，无不动人愁绪，浩然仰天叹，万古一长嗟。

黄陵山二妃墓位于今湘阴县三塘镇湘江东岸，当地群众尊称“娘娘墓”，历代建有黄陵庙。韩愈《黄陵庙碑记》载：“湘旁有庙曰黄陵，自前古立以祠尧之二女、舜二妃者。”唐元和十四年（819年），韩愈因谏获罪，黜为潮州刺史。其地疠毒所聚，惧不得脱死。途经湘阴县境时，他虔诚拜谒黄陵庙，乞求神灵护佑。是冬，韩愈未到潮州，他就接到另迁圣旨，翌年九月又拜国子监祭酒。韩愈深感蒙神之福，于是以私钱十万两，委托岳州刺史新修黄陵庙，并亲撰《黄陵庙碑记》与《祭湘君夫人文》。从此，黄陵二妃墓祠越加充满传奇色彩。

可惜，早年的防洪水利建设，黄陵庙旧址损毁无存。司马迁亲探沅湘，说起秦始皇南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浮江当指大江，湘山当近洞庭。随着时代变迁，湘山、湘妃祠顺湘水而下，湘阴黄陵庙鲜有人知，岳阳君山岛名扬天下。

今日湘阴县并入湘江新区，随着省城芙蓉北路的延伸，正在加快虞公港建设，推动长株潭地区深度融入长江经济带。虞公，虞舜也。《史记》载：“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舜帝就是中华民族道德文化的鼻祖。三塘镇建有虞公祠，与黄陵庙毗邻，虞帝“光尧之德”、 二妃“成舜之圣”，其精神传承万世不绝。

唐代《括地志》载：“二妃冢在湘阴县北一百六十里青草山上。”湘阴县青潭乡的青山岛与君山岛一样，建有传说中的二妃墓地。青山岛呈南北走向，北依荷叶湖，南抱横岭湖，北端杨幺头，南部严家山。总面积12平方公里，常年陆地面积8平方公里，最高海拔只有51米。她雄踞湘资两水尾闾，扼守南洞庭湖通往东洞庭湖的咽喉地带，距离屈原管理区营田镇18里水路。

从营田码头上船，横渡湘江进入横岭湖，江湖交会的三叉水面，风吹浪打依然保持唐宋风韵。1972年围堤建垸，青山岛原有居民五千多人。1998年退田还湖，渔民陆续外迁。2003年，湖南湘阴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包括大小24个常年性湖泊和3大片季节性洲土，保护区总面积4.3万公顷，与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洞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连成一片。为了守护好一江碧水，青潭乡如今并入三塘镇，青草湖村这个中国最古老的水乡渔村，全面禁捕耕耕成为生态保护的旗杆。“湖雁双双起，人来故北征。”每年十月，小白额雁、灰鹤、小天鹅、苍鹭、白琵鹭、罗纹鸭、白顶骨、斑嘴鸭、中华秋沙鸭等四百余种越冬候鸟如期而至，永远演绎冬来春去的自然故事。

摘自《岳阳日报》

作者：潘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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