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黔阳古城芙蓉楼

奉荣梅     2024-03-04 15:52:12

文、图/奉荣梅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2013年7月酷夏,我追寻着王昌龄1200多年前的足迹,从长沙到湘西南边地怀化,寻访芙蓉楼。虽然是全程高速,还是有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抵达黔阳古城时,已是夕阳西下。

芙蓉楼被一把大锁阻隔在我的视线外,我力图从门缝和窗格子里窥视一眼也不能。芙蓉楼本来是静守地在王昌龄的诗词里,就这样闭锁了千百年,面对沅水与潕水合抱的宽广胸怀,面对远山如挑如蹙的眉黛,凝固成了一首诗,凝固成一个历史片段。

黔阳古城古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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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黔阳古城东门,我已与王昌龄相见。在龙标山坡广场上,钟鼓楼在夕阳里翘檐张翼,宋代1071年首建的古普明禅寺,曾经寺内梅花坞、松竹廊与钟鼓楼相映成胜景,后寺毁楼存,仅遗留一口古井、一棵千年铁树。

登临三层钟鼓楼,可俯览三面环水的湘楚苗地边陲重镇全貌,飞檐翘壁珠串起九街十八巷鱼骨状的路网,在眼下错落起伏。一株千年古樟在古城墙边凸起的土台上疏枝散叶,标示牌上说,此树名为“昌龄香樟”。

王昌龄到任龙标尉后,指导百姓广植林木,此株五人才可合抱的古樟即为他亲自栽种,历经千年风霜雪雨,上分两枝的古樟依然枝叶繁茂,像竖起一个强劲的胜利姿势,一个特大的“V”字,历经两次火灾、一次严重病灾,它都能侥幸存活着。

千年古樟

在这个古城,除了环抱的山水,这株古樟也是王龙标的旧识与见证。因为其顽强的生命力,古樟也成了百姓朝拜的圣器,在树洞边尚有残存的香烛,树干上张贴着的祈福的红纸佛贴。

在树荫后面有一尊古人石像,真人一般高大,峨冠长袍宽袖,左手执书卷,右手握笔墨之类,高远的目光穿越城墙的堞口,投向沅水与潕水交汇的雄阔水面,再延伸至更远的叠嶂山峦。

立着的木牌显示,唐天宝七年(748)唐代大诗人王昌龄由江宁丞谪贬为龙标尉(今洪江市黔城镇),他在边城七年“为政以宽”“政善民安”,被百姓誉为“仙尉”。至今,当地流传下来关于他的大量传说故事,留下一批珍贵的诗篇和诗论,据说芙蓉楼碑坊刻留有他当年的酬唱诗。

龙标山坡广场钟鼓楼

芙蓉楼是清朝时当地人为了纪念王昌龄而建,有碑廊厅刊刻着颜真卿、黄庭坚、米芾、岳飞、赵孟頫、陈梅仙等历代名人碑刻一百多块。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在当地清嘉庆等方志中记载,著名的七绝《芙蓉楼送辛渐》写于黔阳古城,但是多年来许多研究家都认为此诗作于丹阳(今江苏镇江市)。

这个笔墨官司一直绵延不绝,但并不影响我对“芙蓉楼”的无限遐想,遥想王昌龄两度与湖湘结缘、在湖湘渡过59载人生的最后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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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圣手”“诗天子”“边塞诗人”,王昌龄年轻时在长安就享有很盛的诗名,但生平、履历正史记录不详,只能从与他同时代交游的人来推算,从他的诗歌中寻找蛛丝马迹。

王昌龄(约698~约756年),字少伯,京兆长安(西安市人),开元十五年,32岁时中进士,授校书郎,与时任秘书少监后官至宰相的张九龄关系密切,与著名诗人孟浩然交谊深厚,与高适、王之涣齐名为“边塞诗人”,“联唱迭和,名动一时”,“宫怨诗”和“闺怨诗”也广为流传。

开元二十二年(734),他参加了博学宏词科考试及第,改授汜水(今河南巩县)尉……嗣后,王昌龄两度与湖湘结缘。

王昌龄石像

王昌龄第一次流寓湖南是路过,因为李林甫专权,受张九龄罢相牵连,被贬岭南。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次年王昌龄即被贬岭南(今广东广西一带)两年。从他的诗行里,有他来去两次沿着古驿道横穿湖南境内的足迹。

春日,王昌龄从河南汜水南下,过襄阳,与孟浩然相见,至友之间自是一番叙旧,耽搁了许久行程,再往南过洞庭湖时已是秋天:“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孟浩然《送王昌龄之岭南》)一路南下至衡阳已是大雁南迁的冬日,“祝融之峰紫云衔,翠如何其雪崭岩。”(《奉赠张荆州》)

他踏入郴州境内时已是“槠南无冬春,柯叶连峰稠”,这是《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的诗句。等他抵达岭南不久,随即又接到赦免令了,又是北归穿越湖南腹地。在过汨罗江时,他想起曾流放湖湘怀沙自沉的屈原,“湘累漫兴哀,英皇复淮吊”,勾起他的迁客之悲。

在巴陵洞庭湖恰好遇上故交李白,耽搁的时日较多,“山水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巴陵送李十二》)。

黔阳古城古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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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龄第二次到湖南是长住,也是被贬。唐玄宗天宝七年(748),知天命的王昌龄被贬龙标尉。被贬谪的罪名是“不护细行”,当时他正在江宁县丞8年任期,还在广陵寻访“易名叟”的游览途中。才华过人、诗名太盛,又交游甚广,难免遭人“羡慕嫉妒恨”,诗人是再次被李林甫以及其爪牙馋毁和中伤的暗箭射中。

“楼头广陵近,九月在南徐”,从《客广陵》诗句中,可知王昌龄动身南下湖南的时间在九月后。

他抵达岳阳驿站休息时,已是秋风秋雨愁杀人的深秋或初冬时,“相逢楚水寒,舟在洞庭驿”“杉上秋雨声,悲切蒹葭夕。”(《岳阳别李十七越宾》)“诸侯分楚郡,饮饯五溪春。”(《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马卢溪》在天寒地冻里诗人一路舟车劳顿,也被穿越的大半个八百里洞庭雪色所吸引,吟诗唱酬,离开武陵时已是次年早春二月,“从此武陵溪,孤舟二千里。桃花遗古岸,金涧流春水。”(《留别武陵袁丞》)

诗人已有前面被贬更为偏远艰险的岭南的体验,对于湖南的山水不陌生,还有种亲切感,从洞庭到长沙,一路交友写诗唱酬南下,千里迢迢,过千山涉万水,历时秋冬春,王昌龄才到达湘西边地。在黔阳,他被黔阳的山水风情所吸引,沅溪野宴竹林,春宴醉迷松溪路。

至唐肃宗至德元年(756)离开龙标,王昌龄前后在任7年,他的晚年就算是在龙标度过的,因为离开不久,就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所杀。在龙标的数年,也是他生命画上句号前最重要的句式,留下大量重要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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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黔阳古城生长的诗人柴棚,后来对我说,她小时候就在芙蓉楼旁长大,放学后常在芙蓉楼里与伙伴们玩耍,在玉壶亭里写作业,有时关门了,还爬墙进出……我羡慕她有这样的诗画世界作为儿时成长的背景,王昌龄以及历代文人墨客的诗文,潜入了她儿时的作业本,根植于她的灵魂之中。

幸而之后,2016年夏日,我又有机会再赴黔阳古城,于是直奔芙蓉楼。

芙蓉楼前有《新修芙蓉楼碑记》,是清嘉庆二十年所立,我所见的芙蓉楼,已非王昌龄笔下的楼,但是眼前的山水仿佛还是唐时的模样,潕水秀气缥碧,沅水宽阔清深。对岸满坡绿树烟村,菜畦稻田,远山如黛,疏淡的水墨画一般。“龙标胜迹门”斜依着一株巨大梧桐树,上方有清代泥塑“王昌龄送客图”,盛情躬迎。

芙蓉楼龙标胜迹门

清幽古意裹拥而来。江畔两块被劈开的巨石,据说是王昌龄曾经在潕水边舞剑、习拳,激情之时挥剑斩开,对峙河边的钟岩、鼓岩霎时钟鼓声相应,香炉岩香火缭绕。

“名花好共题诗句,寒雨曾经送客舟”,芙蓉潭岸王昌龄当年吟诗送客的送客亭,怪石兀立,梅花依旧。

王昌龄喜欢的松柏竹梅,水芙蓉木芙蓉,在亭台楼阁间转身便可遇见,那株王昌龄手植的古柏,已经守护芙蓉楼一千三百余年,企盼主人回归,把脖子伸长到三十米高,思念凝固成浓浓的香气。

芙蓉楼后的芙蓉池半月亭,有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熊希龄夜游后所撰“鱼游水底寻明月,树插石缝遮青天”。石榴红了,柑橘黄了,水莲花尽,木莲花开,都是等待着那个吟诗弄风箫的唐代诗家。

我静坐玉壶亭下,品沈从文先生“风动铃声穿楼去,月移塔影过江来”的意境,眺望在苍松翠柏、雨打芭蕉中独立的耸翠楼,想象着三角亭如何风疏三径草、月浸一池花……

那株几人合抱的五百年药楠,树根竟然环生着五株碗口般的小树,五子登科,华盖般的枝叶,荫蔽着百余平方米天地……

耸翠楼边雨打芭蕉

我流连于芙蓉楼左侧长长的碑廊,在一百多块碑刻中寻读着颜真卿、黄庭坚、米芾、岳飞、赵孟頫等历代名人的墨迹。 还有一些残碑断碣记载着芙蓉楼的沧桑历史,被风雨磨灭了字迹,就像王昌龄那些足迹一样,湮没在岁月的风云中。

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闻讯好友王昌龄被放逐荒僻的夜郎西,写下《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他千里迢迢遥寄愁心与明月到龙标,表达牵挂与忧心。王昌龄为安慰洛阳的亲友故交,以“一片冰心在玉壶”相告。

黔阳古城的古朴,芙蓉楼的清幽,边地百姓的纯良,无不抚慰着王昌龄放逐漂泊之心,因此他在此写下大量重要的诗文。两千多年来,芙蓉楼传颂着王昌龄的“为政以宽”“政善民安”,“仙尉”是百姓给他“一片冰心”的最高赞誉。

芙蓉楼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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