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昕 陈湘源 2024-04-17 10:13:40
碧水蓝天岳阳楼 李敏 摄
文/唐昕 陈湘源
北宋庆历四年的早春二月,滕子京披着征讨西夏元昊的烽烟,从泾州御敌前线被莫须有的罪名拘押审查,连贬三次,来到只有12.8万人口的荒州小郡岳州。
滕子京处变不惊,不以个人得失为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牧岳3年,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3年间,为岳州老百姓办了3件大事——重修岳阳楼、迁建岳州文庙、筑紫荆堤修通和桥。
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要知道滕子京因何谪守巴陵郡,就必须从“泾州公案”说起。
北宋时期,西北边境一直战火不断。由于康定元年(1040年)西夏元昊兴兵犯境,范仲淹负责边务,滕子京也迁官刑部员外郎、职直集贤院、任西北边境泾州知州。由于治边有方,战功卓著,庆历二年(1042年)十一月,范仲淹升任参知政事,推荐滕“以自代”,“徙知泾州滕宗谅为环庆路都部署(四路兵马的统帅)兼知庆州”。庆历三年(1043年)九月,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伊始,御史梁坚、郑戬等守旧派即劾奏滕子京“前在泾州枉费公使钱十六万贯”。实际上是守旧派借题发挥,以“泾州公案”来阻碍“庆历新政”的推行。滕子京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后来皇上派燕度将滕拘押“勘鞠”,弄得“枝蔓句追,囚系满狱,人人嗟怨”(欧阳修为滕子京等上表谏奏语)。
尽管后来经过钦差燕度查明,“滕宗谅所用钱数分明,并无侵欺入己”;说他贪污,是守旧派“以诸军月饷并言之,诬其数尔”(范仲淹为滕子京辩诬谏奏语)。实际上,滕馈赠给羌族首领等的费用“仅三千缗”。可守旧派抓住滕子京为了避免牵连边将,“焚毁”馈赠名单的事不放,反复谏奏。因为这些事都是范仲淹所亲历,故而在金殿两次上奏章为滕辩诬,结果呢?仍“徙滕宗谅权知凤翔府”。庆历四年(1044年)正月,又“降知虢州”。
已经连贬两次,守旧派中丞王拱辰还不放手,竟以辞官来要挟皇上,并奏曰:滕“盗用公使钱,只削一官,所坐太轻,应再谪。”尽管仁宗皇帝也觉得王拱辰“过分矫情”,但为了稳定政局,还是“徙知虢州滕宗谅知岳州”。于是,庆历四年早春二月,滕子京来到了岳州。这就是滕子京拘押审查、连贬三次到岳州的原因。
重修岳阳楼
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的信息,我们是从他《与范经略求记书》中得知的。他在这封信中说明了为何要重修岳阳楼和请范仲淹作记的因由:“巴陵西跨城闉,揭飞观,署之曰:‘岳阳楼’,不知浸落于何代何人……去秋,以罪得兹郡,入境而疑与信俱释。及登楼,而恨向之作者所得仅毫末尔。唯有吕衡州诗云:‘襟带三千里,尽在岳阳楼’,此粗标其大致。自是日思以宏大隆显之,亦欲使久而不可废,则莫如文字。乃分命僚属于韩、柳、刘、白、二张、二杜逮诸大人集中,摘出登临寄咏,或古或律,歌咏并赋共七十八首,暨本朝大笔如太师吕公、侍郎丁公、尚书夏公之众作,榜于梁栋间。又明年春,鸠材僝工,稍增其旧制。古今诸公于篇咏外,率无文字称记。所谓岳阳楼者,徒见夫屹然而踞,岈然而负,轩然而竦,伛然而顾,曾不若人具肢体而精神未见也,宁堪乎久焉?”于是请“文章器业,凛凛然为天下之特望,又雅意在山水之好”的范仲淹写《岳阳楼记》。
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与范公相识、相知而成为挚交已30年,对范公人品、文品有着深入的了解。祥符八年(1015年)同年及第相识;天胜三年(1025年)他任泰州军事推官,与时任兴化县令的范仲淹一同修筑捍海堰而相知;此后交游日深,特别是康定元年(1040年)西夏元昊反,他与范仲淹共同在泾州处理边务而成挚交。所以他深知“我朝高位辅臣”中,能给名楼注入“精神”的作记人选只有范仲淹。
换言之,《岳阳楼记》是特殊的历史人物和特殊的历史背景造就的一篇千古绝唱。何哉?滕子京驰书求记是在庆历五年六月十五日,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却到六年九月十五日才交卷,相隔整整15个月。范仲淹为何迟迟不动笔作记?此间,除频繁调动公务繁忙、肺疾侵扰身体不佳、岳阳楼历代名诗佳作如高山横亘于前等原因外,主要是“庆历新政”失败后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一生的政治追求彻底毁灭了!故而出现“附郭田园能置否?与君乘健早归休”(范仲淹《依韵酬光化李简夫屯田》)的消沉心态。
范公为何又要写,而且又能写出这篇千古华章呢?重要的原因是,他毕竟是个一生“以天下为己任”的名臣硕儒,在短暂的思想波动之后,严峻的现实,必然促使他深入思考这个重大的政治问题:自己在政治失意后都出现了思想波动,那些被贬谪的政治盟友会不会出现尹洙《岳州学记》说的因遭贬谪而“阴愤阳惨,事弛官废”“慎微虑危,修旧保常”的情况?这可是事关家国的重大问题。
《岳阳楼记》雕屏(清·张照书) 仇玉姣 摄
正当此时,滕子京重修的岳阳楼即将竣工,为尽快获得范公的楼记,定然再次投书催请。而此时的范仲淹正需寻个典型,找个机会勉励政治盟友。加之滕公要求他给名楼注入“精神”的提示,故以滕子京为楷模写下了这篇千古雄文。全文围绕贬谪的“谪”字展开,记事和写景都是为议论这个“谪”字服务的。记事,即点明该文写作的论据:被贬“谪”的滕子京到岳阳后的作为,实记其人其事。写景,实叙典型环境,是紧接着“谪”字展开的议论:描述两种同一环境下的不同景色,列举面对自然景色“以物喜”“以己悲”的迁谪之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来与滕子京进行对比。最后提出论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来肯定滕子京累遭贬“谪”,始终“进亦忧,退亦忧”的高尚品德,借以自励并激励政治同仁,为国家和民众的利益终生奋斗。这样解读《岳阳楼记》,便使范仲淹推崇的“古仁人”由一个抽象的概念,变成了一个真实、鲜活的具象。这样,《岳阳楼记》就更生动、形象,也更感人。
在当时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岳阳楼又是怎样完成重修的呢?司马光《涑水记闻》记录了一条传言:“滕宗谅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楼成,极宏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焉。州人不以为非,皆称其能。”由此我们知道,滕子京修岳阳楼的经费,是靠帮助商家收取呆账、死账、三角债,再动员他们献出一部分支持修楼。从侧面说明他很有治理才能。
然而,提供这条材料的人,就是在滕子京贬到虢州后仍向皇帝谏奏,逼迫皇帝将滕子京再贬而至岳州的王拱辰。他提供这条材料的目的是落井下石,说滕子京不仅在泾州贪污,到岳州又借重修岳阳楼大发横财——将“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会计出纳)”“自入者亦不鲜”,将钱放进了自己的腰包!果真如此吗?且不说三大工程相继动工,需要的大量资金尚无着落,单说“近万缗”够重修岳阳楼吗?一缗即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清代光绪六年重修岳阳楼“费银三万两”。“近万缗”修楼都不够,哪有“自入者亦不鲜”的钱?
我们再从另一个侧面来看滕子京是否清廉。一是欧阳修的好友刘原父在岳州亲历时留下的诗句:“谁信干城千骑居,空斋图籍两三橱。”谁能想象曾在泾州统帅五万大军的滕太守,家中空空如也,就摆着几柜图书。二是滕子京调离岳州仅一个多月就病逝于苏州,范仲淹在《祭同年滕待制文》中说:“独有令嗣,堂构可承,我今抚之,必教而称。”如果滕子京不是家境清贫,范仲淹会作出为他扶养幼子的承诺?三是《宋史》称:“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及卒,无余财。”四是近年修建318国道,发掘迁葬了滕公及其妻、妹与女儿的墓葬,四座墓中除墓志铭外,仅有陪葬的砚一方、口衔玉兔两只、瓷魂坛两只,十分简朴。至于不设会计出纳,独自掌管,是他吸取了“泾州公案”的教训,独自承担责任,体现了他高尚的慎独品德和敢于担当的精神。
滕子京重修岳阳楼最重大的意义,在于《与范经略求记书》中的高瞻远瞩和给范仲淹的谆谆嘱托——“自是日思以宏大隆显之,亦欲使久而不可废,则莫如文字。”“所谓岳阳楼者,徒见夫屹然而踞,岈然而负,轩然而竦,伛然而顾,曾不若人具肢体而精神未见也,宁堪乎久焉?”让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为雄伟壮丽的楼台注入了灵魂,使一个景物浸透了忧患意识,给读书人塑造了一个纯真的人格,将岳阳楼文化推向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进而形成了“先忧后乐,团结求索”的岳阳精神。忧乐情怀,光耀千秋。这就是“文字”的力量,这就是岳阳楼“久而不可废”的坚实基础。
1988年1月,岳阳楼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迁建岳州文庙
今天的翰林街牌坊到岳阳市第二中学,名叫“学道岭”,又称“文庙山”,就源于滕子京将岳州文庙迁建于此,使这一带成为岳阳近千年的教育中心。
北宋大学士尹洙的《岳州学记》记载:“滕公凡为郡,必兴学,见诸生,以为为政先。庆历四年守巴陵,以郡学俯于通道,地迫制卑,讲肄无所容,乃度牙城之东,得形胜以迁焉。会京师倡学,诏诸郡置学官,广生员。公承诏,忭曰:‘天子有意三代之治,守臣述上德,广风教,宜无大于此,庸敢不虔于是!’大其制度以营之。庙仪既成,乃建阁以聚书,辟室以授经;两序列斋,以休诸生;掌事司仪,差以等制;缮爨浣沐,悉严其所;小学宾次,皆列于外。大总作室之数,为楹八十有九,祭器什具,稽于礼,资于用,罔有不备。”
这段文字告诉我们,一是滕子京历来对教育十分重视,“凡为郡,必兴学”,这在宋代的文献中也多有记载。《宋史·滕宗谅》称他:“所莅州喜建学,而湖州最盛,学者倾江、淮间。”范仲淹在《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中说:“君为政尚宽易,孜孜风化,在玉山、霅中、回上、岳阳四郡并建学校。”就是在戍边抵抗外侮的紧张时期,在边塞的霅上、回中仍不忘重教兴学。 二是岳州在滕守岳之前就有官办学校,因为规模太小,不适合教育事业发展和人才培养的需要,所以他到岳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紧迁建岳州文庙。 三是京师倡导办学,皇帝下诏书各州郡建学宫,岳州搬迁扩建文庙,符合上面的精神,又是现实需要,还有经费支持。 四是规模宏大,七开间的宫殿式建筑,设备齐全,仅次于曲阜等最高等级的九开间构建。 故人称是江南保存文庙中始建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府州级文庙。
岳阳文庙大成门 仇玉姣 摄
滕子京对教育的重视,在岳阳形成了良好的传统。 北宋之后,岳州文庙代有维修扩建,到清代末年,形成了以大成殿为中心的文昌阁、泮池、状元桥、灵星门、大成门、乡贤祠、名宦祠、教授廨、岳阳书院……占地面积两万多平方米的古建筑群,大大地推动了岳阳教育事业的发展,使文庙山成了岳阳文化教育的中心。
北宋以后,岳阳人才辈出,仅明代就出了八位尚书:吏部尚书夏元吉、礼部尚书黎淳、兵部尚书刘大夏、兵部尚书杨一清、刑部尚书颜颐寿、户部尚书方钝、工部尚书谢登之、户部尚书杨一鹏。其中,夏元吉在激荡的风雨波涛中几起几落,最终位列台阁,以自己忠诚的品德和独立的人格,在朝野留下“古名臣”的美名。黎淳是岳阳唯一的状元。黎淳在宫廷教授太子时,曾将皇上钦定的三个神童:杨一清、李东阳、杨廷培育成一代名相,为“挽救明代大厦之将倾”作出了贡献。他一生清廉,其子孙都被称为“清白吏子孙”。这些人才的涌现,应该也有滕子京兴学重教的一份功劳。
岳阳文庙五节宝顶、吻脊鳌鱼
今天,文庙仍巍然屹立于山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见证了岳阳名城的千秋变化。据《岳阳楼志》不完全统计,自鲁肃创建“阅军楼”(岳阳楼前身)以来,因水、火等灾害,彻底毁建20多次,文庙却没有彻底毁坏过。这得益于它地处山头,与民居隔绝;岳州府学,管理严格;闲杂人等,不得擅入等优势。1990年,岳州文庙保架大修(指对整个建筑作全面修缮,不必拆落建筑构架),各级领导高度重视,集中了本省的古建筑名家,又请来国内知名专家进行全面实测。经认定,文庙大成殿的主架、金柱、柱础、櫍木与铺作斗拱等,皆是宋代遗物;藻井中的“暗八仙”为明代绘画。经过保架大修,2001年6月,岳阳文庙晋升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修筑紫荆堤与通和桥
三眼桥 尹素兰 摄
位于南湖大桥南侧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三眼桥,初名通和桥,又名堤头渡桥、万年桥、万由桥,因桥为三拱连缀砌筑,故俗称“三眼桥”,是湖南历史悠久、最坚固的古桥之一。此桥首创于滕子京,是他谪守巴陵郡做的第三件大事。
北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云:“阁子镇有堤曰白荆堤,石壁潭在其下,亦谓钓丝潭,其深莫测。夏秋水涨,一日之间,或增或减,土人以为龙出入此潭。其间多蛟蜃,为行旅之患。滕子京作碑堤上,戒往来者使陆行。”滕子京初到岳州,见东乡百姓往返郡城渡经南湖,时有溺水事故发生。初则树碑劝民绕道陆行,不久,便筹集资金修筑了紫荆堤与通和桥,解决百姓行路难的问题。
明代,通和桥被洪水冲毁。嘉靖年间岳州知府肖晚又组织重修,并得到退休回乡的户部尚书方钝的大力资助。据说方尚书为修三眼桥不仅出钱,而且亲自督修,认真修改设计方案,尽力帮桥工改善生活,因此有“方尚书苦修三眼桥”的传说。
清代三眼桥有四次修葺,最后一次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是岳阳楼西湾人钟云卿“捐银两万八千有奇”重修。当时,原来的桥与堤由于洪水冲毁皆已陷为深潭,钟云卿将桥上移到今址重修,历时两年,于光绪元年(1875年)竣工。桥竣工时钟已辞世,连剪彩也没参加。时任湖南巡抚王文韶在《重修三眼桥记》中对他的为官为人给予了高度赞许:“钟君仗义好施,毕世不倦。”
一座古桥倾注着三位名人的心血,让人们铭记着爱民惠民的美政,向人们传递着以民为本的精神。
滕子京确实是贬官岳阳的佼佼者。他一生坎坷,却始终保持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良好心态,充分发扬“古仁人”“先忧后乐”的高尚品德,是范仲淹引为知己的“微斯人”。他受命戍边,扬我国威;尚气崇义,乐于为善;敢于担当,勇于树立;兴学重教,举废除弊;修桥筑堤,热心实干;清廉自律,肝胆照人。 因此,不仅当时深受百姓爱戴,即使在今天,也是为官者的楷模。
这正是:拘押泾州审未清,无端三贬到巴陵。鞠躬尽瘁掏肝胆,辉煌功业启后人。
摘自《岳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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