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校园诗人作品专号 | 陈惠芳:明亮的鸟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5-31 15:29:05

文|陈惠芳

一蔸白菜在刀锋下说

切完我

你就会感到我无比的忠诚

我甚至泄露了泥土的地址

我的兄弟都有一个邮政编码

在我们收到汗水之后

我们的一生就终结了


与光洁的菜刀融为一体

菜刀就像我自己的手

最后试一试体温

在离开泥土和农夫的时候

我唯一的机会

就是顺着刀锋的一道寒光

回家去


1990 年1月10日


明亮的鸟

一点一点

这微微生风的光芒

向我靠拢


浮躁的流云远逝

心中的天空

廓清得可以居住成千上万的承诺

我的朋友,飞翔的客人

把天空的足迹纷纷散下

如同那些被更换的羽毛以及昨天的雨点


这只鸟,太阳的极小的一部分

背着隐匿的太阳

向我飞来

这种闪闪烁烁的逼近

已把我灰暗的心情驱逐

比庭院中的扫帚还要强烈


一点一点地盛开的光芒

这无味的芳香

比芳香本身更为诱人

我属于那种展不开翅膀的一类

离地三尺,便有万丈深渊之感

踏着这方贫瘠,那方繁华

总会有泥土的气味

从脚底升起,在体内川流不息

而这只鸟,准时来临

扑闪着周身的精华

为我,挥霍了一点一点的热能


这只鸟,这只母亲般的慈祥的鸟

停泊在我的掌风之内

我的双手早就松开了一些攫取的念头

只是空空地

迎接这只纯洁的鸟


它不仅仅属于我

它在耗尽辉煌、周身漆黑之时

会一点一点地收集人间的亮色与关怀

重新闪烁,愉快地离我而去

并在某一时刻,向你飞来


1994 年6月2日


菊花的印章

故乡瘦了

父亲瘦了

野菊花开了

我的泪落了


这么多印章

摆在冬天的风中

我不知道选择哪一枚

盖上,为父亲的生命

签发继续通行的指令


恍惚间,为什么野菊花

也像一盏油灯一样摇晃

为什么落泪之时

野菊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坚忍的父亲,念叨着我的名字

一丝丝微弱的笑容

犹如夹缝里不肯倒伏的小草


屋外的阳光很盛

野菊花一步一步失真

空旷的田野,送走了所有的粮食

我的父亲,两手空空


我听见了泪水掉在键盘上的声音

这种声音,已经被野菊花保存

从长沙到宁乡

从宁乡到长沙

悲痛进行了长途接力


我已经下令,野菊花

替我好好地监督寒冷

别让冬天轻易带走

我亲爱的父亲


2016年11月10日

雪峰山

1

一落笔,雪峰山就消失了。

一收笔,雪峰山就凸显了。


一落笔,雪峰山就下雪了。

一收笔,雪峰山就融雪了。


一落笔,雪峰山就狭义了。

一收笔,雪峰山就广义了。


一落笔,雪峰山就在眼眶里。

一收笔,雪峰山就在手掌心。


2

雪峰山,原封不动地走,

大手大脚地走。

划了区域,走。不划区域,也走。

体内,走。体外,也走。


雪峰山走了千里,

东南西北走。

东接潭州,南接邵州。

西接辰州,北接鼎州。


亿万年,唯一不变的是西南-东北走向。

雪峰山,就是一条粗大的血脉。

雪峰山,就是一根韧性的脐带。

雪峰山,就是一道巨大的弧形。

雪峰山,就是一线天生的姻缘。


3

瞧一瞧苍茫的江南古陆,

雪峰山,还在吐故纳新。


地质学家遇见诗人,笑了。

考古学家遇见书家,笑了。

植物学家遇见画家,笑了。

相向而笑的,还有群山,

还有这些永远长不大的连体婴儿。


雪峰山,是山,

是荒原中挺立的硬汉,

是饿不死的贱骨头,

是分派千万河溪的大手笔。


雪峰山,是山,

叫梅山。

梅山之前叫楚山,

楚山之前叫会稽山,

会稽山之前叫昆仑山。

昆仑山之前,

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4

我的头顶是雪峰山,

我的腰部是雪峰山,

我的脚底是雪峰山。


用不着我山崩地裂,

用不着我撕心裂肺,

用不着我洞穿和鸟瞰,

用不着我线描和分染,

雪峰山与我,已经相互拥有。


当湘黔铁路哼唱咏叹调,

当雪峰山隧道穿越腹部,

当邵怀高速将时空加快,

废弃的驿道,青石板泛滥着陈旧的光,

被柴刀砍开的小径,又被丰茂的草木掩埋。


所有的城市和村庄,

都住在雪峰山的褶皱里。

我的目光,深入浅出。

主峰苏宝顶,像我前世的博士帽。


5

雪峰山,会战的雪峰山,

金戈铁马的雪峰山,

血性的雪峰山,

厮杀的雪峰山,

依旧回响着旷世的激越。


雪峰山,有根。

中国人,有种。

在洞口,在绥宁,

在武冈,在溆浦,

在新宁,在芷江,

在所有的战场,

雪峰山的雪,雪峰山的风雨雷电,

都是利刃。


野战,巷战,群狼,孤胆。

最后一战,战至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雪峰山的战壕,

将一道一道伤痕,勒进了土里。

累累白骨,敲打着警世钟。


6

雪峰山的背影有多厚,

屈原的背影就有多厚。


遥想当年,

屈原渡长江,过洞庭,溯沅水,

一路“兮”至溆浦。

有没有花瑶为之招摇?

有没有拦门酒为之灌溉?


怀才不遇的诗人,

遇了渔夫、山鬼与楚巫。

溆浦盆地是一个巨大的澡盆,

洗涤了《涉江》《橘颂》。

雪峰山峰回路转,

处处都是天问台。


雪峰山是屈原的一间客舍,

汨罗江是雪峰山租借的一张床。

一人沉石,万人怀沙。


7

雪峰山,开枝散叶。

南蛮,梅山蛮,五溪蛮,

都是祖先。

高高低低,都是祖先。

凹凹凸凸,都是祖先。

分分合合,都是祖先。


在安化,安化就是雪峰山。

安化有张五郎、陶澍。

安化有茶马古道、柘溪水库、梅城、黑茶。


在新化,新化就是雪峰山。

新化有陈天华、罗盛教。

新化有紫鹊界、梅山龙宫、大熊山、油溪河。


在会同,会同就是雪峰山。

会同有杨再思、粟裕。

会同有高椅古村、鹰嘴界、金龙峡、锄茶鼓。


在洞口,洞口就是雪峰山。

洞口有蔡锷、袁也烈。

洞口有苏宝顶、罗溪、半江、雪峰蜜桔。


雪峰山,一昂首,天就高。

雪峰山,一低头,地就厚。


8

雪峰山,古往今来的雪峰山,

此时此刻,

竟然成了一条走亲戚的山。


走山路,从牛坡头走到沩山。

走水路,从巫水走到沩水。

从绥宁走到宁乡,

从娘家走到老家。

雪峰山,首尾相接。

雪峰山,阴阳合体。


繁体字的雪峰山,

成了简化字。

唱着哭嫁歌的雪峰山,

嫁了,嫁接了。


雪峰山,我的雪峰山,

我们的雪峰山,

相亲相爱的雪峰山,

一路青翠,也要白头偕老。


9

顺着雪峰山的走向,爬山涉水。

站在雪峰山东部,

站在南翼板块上,

站在沩水流域内,

站在故乡的原点。


宁乡,安宁之乡,闪烁雪峰山的人和物。

四羊方尊、人面纹方鼎、兽面纹提梁卣,如此鼎盛。

唐代名相裴休、抗金名将张浚、南宋状元易祓、张栻父子,如此传奇。

刘少奇、何叔衡、谢觉哉,如此伟岸。

在炭河里,在密印寺,在千佛洞,在灰汤,

体味雪峰山的香火与水纹。


湘资沅澧,归入洞庭。

威猛的雪峰山,也匍匐于水乡。

高山流水。

蜗居于城市,也是雪峰山的山民。


雪峰山,可以舞,

舞成一条龙,舞成一根鞭。

雪峰山,可以歌,

男声或女声,合唱或者独唱。

雪峰山,可以开出专列,

高速或者慢行。


雪峰山,可以万籁无声,

留下冬眠的琵琶与春眠的竖琴。


2020年5月24日至26日

(原载《潇湘》2023年第4期“我们的八十年代——中国1980年代校园诗人作品专号”)

责编:胡雪怡

一审:胡雪怡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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