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大智慧——评《红楼梦》人物刘姥姥

文丨陈易帜

初读刘姥姥，不解她的怪诞，只觉痴傻疯愚、可怜可笑，直到被现实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才恍然大悟，她乃是小说中为数不多的、活得通透的人物。

身未动，心中已演千百遍，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刘姥姥初入荣国府，是来“打秋风”的。要见到掌管府中大小事务、能够施以援手的远亲王夫人，首先要通过周瑞家的引荐，而周瑞家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典型的看人下菜碟，若没点智慧恐还真无法与之游说。

周瑞家的在与刘姥姥交谈中的摆弄首饰、眼神乱瞟、轻拍衣服等动作，无一不展示自己的傲慢和对庄稼人的轻蔑。在已猜到刘姥姥此行目的时，周瑞家的故意挖坑发问：“您今儿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若是路过，可就不许提“打秋风”这一档子事了，若是特意来的，便指责刘姥姥平日里不走动，遇到困难了才想起她，无论如何都有说法，可见这个忙她是绝不愿意帮的。刘姥姥一听对方的话语来势汹汹，便以退为进道：“原是特意来瞧瞧嫂子您，二来也请姑太太(王夫人)的安，要是能见一面更好了。”既说明自己是来看望的，又表达了想见王夫人，因为她知道周瑞家的并没有接济她的资本，就算有所图，所图也不为她。

周瑞家的不说话了，低头想着回绝之策。刘姥姥却是不给她时间思索，抓住了她要面爱显摆的心理，又道：“若是不能啊，就借重嫂子您替我们致意吧！”此话一出，周瑞家的如果再不引荐刘姥姥见“真佛”，那就等于是告诉她自己地位太低了，万一再给刘姥姥传了回去，周瑞家的脸上哪还挂得住？这显然是她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刘姥姥见到了替王夫人接待的王熙凤，并带回了20两银子。然，谁的心里还没一杆秤？刘姥姥并不似扮相般笨拙，她几息间的思绪，便决定了事情的发展走向，是去是留，空手或缠腰，都由自己争取。

有我之境也，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刘姥姥实际上与贾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只因她女婿的祖父曾做过小京官，又与王夫人父亲同姓，这才偶然连了宗。而就是这样一个“槛外人”，为何却能让贾母一句句亲切地叫着老亲家？

刘姥姥带着新鲜的瓜果蔬菜前来看望，事情被得知后，惜老怜贫的贾母便以想与积古的老人说话为由，将其请到了跟前，两位深谙世事又心地善良的老太太此时终于会面了。乡下人一穷二白，有的也许只剩些可口瓜果和新鲜事。刘姥姥之前都是被动回话，如今见到贾母了，要主动发挥说些新鲜趣事了。面临如此“有我之境”，我们且看刘姥姥是否真有龙蛇之变。

刘姥姥把她的见闻说给大家听，当说到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雪夜独身出来抽柴火时，下人的一句走水啦（失火）打断了他们。众人慌忙出门看察，待火情稳定，贾母做的第一件事情并非善后，而是让人快去火神跟前烧香，可见她是信奉神佛的。贾宝玉此时还不合时宜地催促着刘姥姥续说漂亮姑娘的奇遇，贾母有些愠色，道：都是刚刚说抽柴火才惹出走水这一事，快别说了。而柴火故事是刘姥姥说的，保不住会迁怒于她。刘姥姥立马道：“这神佛面前的事可马虎不得”，既表明了自己对神佛敬畏有加，也中断了先前故事。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新的、关于神佛的轶事：说的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天天吃斋念佛，在菩萨面前烧香，观音菩萨被她虔诚所感动，启奏了玉皇大帝，于是原该绝后的老太太有了孙子，之后更是有了孙女。故事说罢，众人眉头紧锁、缄默不言，或许是在揣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只有贾母在哈哈大笑，因为刘姥姥的这个故事直击她的内心，肯定了她的坚持：这神佛还是有的。刘姥姥凭借她的超高情商在贾府游刃有余，几句话之间就赢得了贾母的好感，不得不令人钦佩。

如履薄冰，困兽犹斗，只笑他人看不穿

喝酒行令，意在取乐，且看刘姥姥在酒局中如何舌战群雄。游玩大观园后，王熙凤与鸳鸯商量着如何整蛊刘姥姥，以悦众人，于是就有了“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牙牌共32张，每张牌分上和下，都刻上了骰子一样的点数，上下可以是1~6任意点数，其中1、4点用的是红色，2、3、5、6点用的是绿色。酒令大如军令，在行令时，不论尊卑，惟令官是主。令官选出三张牌，说一张，受令者答一句，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三张令牌，皆由同一受令者对答，最后凑成一副，应令者需根据牌面发挥想象。

首当其冲的是贾母，然后由令官挑人来受令，过程中有对得妙的、有中规中矩的、有支支吾吾的，各不相同，最后由刘姥姥压轴。她的第一张牌，上下都是四点，又叫人牌。鸳鸯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稼人罢。鸳鸯又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对：大火烧了毛毛虫。牌面上面三点是绿色的，像条虫子，下面四点是红色的，像一团火。鸳鸯再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再对：一个萝卜一头蒜。“幺四”指上一点下四点的牌，都是红色。鸳鸯最后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划着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至此，酒令完结，刘姥姥在“鸿门酒宴”上大放异彩，她用“一条毛毛虫”来比上面斜着的三个绿点，用“一团大火”来比下面四点红，虽不高雅，却形象生动，令许多大家小姐都自愧不如。奈何，规矩是他人制定的，对不出来的得喝，对得好的贾母不用喝，对得好的刘姥姥却要被灌得酩酊大醉。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终是到了离别之际。刘姥姥此行虽是来送菜报恩的，可大户人家贾府哪有收了东西不回礼，让人空手而归的道理？加之刘姥姥的风趣幽默，且故作丑态供人取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所以这次，王夫人出手十分大方，给了刘姥姥一百两银子，让她回家做个小买卖，贾母也给了刘姥姥一些新衣裳，以及一些没吃过的、没见过的东西，这些丰厚的馈赠，都是对刘姥姥智慧的嘉奖。

高堂市井都不自由，饱囊空腹各有哀愁，多远才叫远方，怎样的成功才算成功？倒不如像刘姥姥一样大智若愚，已识乾坤之大，而忧怜草木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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