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湘菜报 2024-06-24 10:41:47
文丨陈金亮
从晓霞山主峰下来一条溪,称杉溪。
无论何时,你来到晓霞山,遇见杉溪,都会一如既往地,一次又一次对它激荡。
晓霞山,齐白石、黎锦熙和黎锦晖等的“故里家山”。山高人为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晓霞山在南岳七十二峰中,峰不算高,但因昔有张栻题名,筠轩(姜天麟)讲学,近代齐白石、黎松庵父子、黎丹和王仲言等名贤崇尚盛赞、吟诗作画,坐实了“文化名山”、“湘中名胜”的美称,足可以与绍兴、汨罗等“文学的故乡”比肩。在这里,山谷,溪流,寺院,农舍,还有山歌、土花鼓,等等,都似曾相遇、相识,齐白石、黎氏八骏等文化大师们都曾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年代,以不同的、更加丰富的、立体的形象,把家乡的风光和文化在各自的艺术笔墨里浸润后,让世界多了一份对山河璀璨、故里乡村的挚爱。
杉溪,除却大自然造就的神韵,更是晓霞山历史文化积淀最为深厚、一代又一代名贤们交集最为密切的地方。一段溪流,一座石板桥,一个青石码头,一个水车,甚至一棵岸柳,一片花草,拎起来,就故事一串,就感受到齐白石诗画的写意,黎锦晖音乐的萦回,黎锦明小说里的场景。
溪的源头,在主峰笔架峰。高山有好水,清泉石上流。站在晓霞山山峰之巅,近观远眺,溪似一条飘带,拂在山脉田野间。它从山谷细线般一路向前,汇集着沿路山谷间同样细线般的涓涓细流,成为一条宽阔的溪河,使山峦沟壑原野多了生机和灵动,也润泽了肥沃与丰饶。山上参天的大树,沿溪花草,田野里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荷叶,秋天的稻香,袅袅的炊烟,鸡鸣犬吠,即是最生动的见证。
杉溪的容状,千姿百态。当它还在山崖、林草间蜿蜒绵亘时,纤纤如线,飘拂如纱,甩出山崖后,状如狂龙野马。《湘潭文献》记载,晓霞之溪“山中泉流,涓涓不绝,春夏则奔流入涧,骤响如雷”。春夏秋冬,亦各不相同,溪水有时温如处子,有时躁于蛮牛,性格有如山里汉子。大多的时候,它温静地泽润着这一方土地及生长于斯的村民,偶尔它也露出“苍龙”、“蛮牛”的野性,轰隆如雷,冲出溪涧,撕扯田地庄园,冲毁桥梁堤坝。当山风平静下来,或静静的月夜,杉溪又可以“听”到。叮叮咚咚,潺潺哗哗,从林间、从山谷传来,若溪水的欢唱;空气中弥漫的湿气,恍惚溪的呼吸。
杉溪过去放排,故有“杉溪”之称。从前,每年春夏,趁着溪水汹涌激荡,村民们便将前年伐下的杉木,搬到溪里扎成木排,由结实劲爆的青壮男子撑着,冲到“吟江”入涓水,经河口入湘江,漂到湘潭、长沙。很多年里,杉溪就是山里流动的经济血脉。排工的号子和伐木人的山歌调子,或粗犷,或啘啭,或喧泄,或狎狔,和着溪水浪花弥漫在溪谷田野。丰富的民间音乐,歌谣戏曲,一度被出生于这里的现代音乐之父黎锦晖及同在音乐艺术上造诣很深的七弟黎锦光称为音乐创作的源泉。他在《我和明月社》一文里说,在谱写《桃花江》的词曲时,脑子里回想的,不但有故乡的山水,也有故乡那些深情款款,热辣直白的民间情歌小调。所以一写出,便经久不息、至今触动着人们无比浓郁的乡愁情愫。黎锦光谈及他脍炙人口的情歌《釆槟榔》时,坦言曲调就吸收了家乡传统土花鼓“双川调”。湘潭文化界的陈长工、叶舟、郭奇志等,搜集整理出版的晓霞山一带流传的赞狮词、山歌、花鼓戏(调)等,厚厚的书本,足以说明,杉溪流淌的,还有足足的文化血脉。
时任省政协副主席、省文联主席谭仲池,来到晓霞山,感叹杉溪的神韵和文化回响,深情地题写了“源远流长”墨宝,表达出充分的感概、赞许、希冀之情。这“源”,当然是说的文化之源、艺术之源、光辉之源。“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期待着今天和未来,杉溪依然高歌一路,气势如虹,“直挂云帆济沧海”。
溪桥,是最显风景,最有故事的留存。杉溪上,青石板桥为主,亦有为数不多石拱桥、木板桥。古老的青石板桥,中间已碾成凹槽,桥面滑润有光,成百上千年的风雨足履车轮打磨,每每经过,既有凌空过桥的危险感,又有历史久远的沧桑感。
石潭坝,是溪上最悠久最重大的一座连桥带坝的水利、交通枢纽,也是晓霞山最有代表的地名标志,一度成为乡、村地名。演绎过杨四将军斩孽龙和神仙助力修桥的故事。说是河里有一条孽龙,经常作恶,使桥、坝屡修屡毁,杨四将军用计诱斩了孽龙,将其镇于桥墩之下,从此坝、桥安然数百年,造福百姓。还传说,修桥筑坝时,因工程量巨大,桥面用了三接九块四米多长的青石板,匠人们对重达数千斤的青石板架到桥墩上一时想不出办法。一天夜里,为头的工匠梦里有人指点他,用杠杆吊装的办法架桥,第二天一试,果然事半功倍地把石板移到了桥墩上。因此传为神仙指点,又称为神仙桥。
一天,齐白石与黎松庵、王仲言诸诗友相约游罗网山,在此坝此桥上,赏景论诗,言及社规,黎松庵提出社友当“约法三章”:戒烟、戒赌、戒色。社长齐白石带头率先将烟盒、烟斗、火柴一并投入杉溪,笑言:“烟从水上去,诗自腹中来。”
从长塘到罗网山,以前的小路上有一用一株大枫树架的独木桥,是农民耕田种地的便桥,这张最不起眼的独木桥,也有很经典很传神的故事。齐白石在长塘研学治印期间,想求得黎松庵珍藏的一块极品寿山石料,黎松庵也想借此考验一下齐白石学习治印的毅力、决心,玩笑着说,若能倒退着走过这座独木桥,就归你。齐白石从白石杏子坞经晓霞山到长塘,爬山过坳,足下功夫非凡,加上有当木匠在墙垛上架梁的经历,胆大心细,轻松地从独木桥倒退走了过去,又走回来。黎松庵说名石就该给有造化的人,将珍藏的印石给了他。多年后,齐白石写诗赠黎松庵:“三十年前溪上路,丹枫乱落黄花瘦。与君颜色未曾凋,人影水光独木桥。”
杉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经历了大规模的破立打造。首先,随着公路的修建,溪里不再有杉排,“杉溪”成为老一辈的记忆。从紫荆山下来的另一支流,在印子山和瓮门山间筑起了一座大坝,建成印子山水库,形成高山平湖,面积八百多亩,泽润周边三万多亩农田,也造就了一处湖光山色,碧映蓝天的湖天风光。
杉溪从杉木桥到蝴蝶坝一段,原来溪水蜿蜒,有“太极图”景象,是杉溪风景最具特色最充满诗情画意一段。风水家说,是晓霞山一带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的天地造化。王仲言《杉溪晚眺》曾描写其为:“幽绝乡村地,秋光满目前。黄花霜里放,红叶雨中妍。古戍下孤鸟,空山鸣乱蝉。忽闻邻犬吠,有客过溪边。”上世纪七十年代,想改水造田的公社领导,将溪裁弯改直,风水吉祥宝地面目全非。为打造“文化名村、旅游新村、经济强村”,近年村民们着力进行补救,在无法耕种的原溪湾洼地种上荷花,新开挖的河堤上栽花植柳,虽景色不及从前,却也有荷韵莲芳杨柳风的别样风情。
杉溪,不仅孕育了齐白石、“黎氏八骏”一代文化名人,深深刻下了他们的成长烙印,还哺育一些重要建树的历史人物,演绎了许多经卷记述的故事。在石潭坝的黎家湾,有台湾知府、抗日英雄黎景嵩;有海峡两岸公认的大文豪黎烈文;有黎烈文长子,世界膜科学泰斗、化学分离学创立人黎念之院士。现代著名画家武石(即冯子树),民国著名报人张平子,分别出生在杉溪西岸的柑子冲和赤泥冲。胡佑生、张忠廉等仁人志士一直以晓霞山为根据地,长期从事地下斗争。王震的南下支队,在此和日伪部队激战,击溃围堵日军。近年,在晓霞山圆通寺原址上建立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和烈士陵园,在杉溪西岸群力村打望岭建立了中共地下党支部“南二支部纪念地”,成为晓霞山新的纪念地,网红打卡点。
吟江,是杉溪汇入涓江的入口,三十多里杉溪至此融入大江大河湖海。它历经板桥、继述桥、天子坟山等风光无限的地名标志点,汇集无数山泉涓流,至此已宽阔温顺。曾经车水马龙,樯橹云集的吟江古镇,而今随着水运的衰落,而日渐凋零,曾经浩浩荡荡的杉排,比肩接踵、人头攒动的人流与货物集散地,整体全无。由于吟江坝电站的建立,涓水已不能全流域通航,使此处成为了另外一种江平水阔,宁静安详的景致。当年齐白石、黎氏兄弟都曾从这里扬帆启航,出涓、湘,入洞庭,过长江,走向广阔的世界,在北京、上海、东京、纽约、南洋……通过黎锦熙和毛泽东主席的师生情谊,齐白石的诗画,黎锦晖、黎锦光的民族音乐,黎锦明、黎烈文的小说,黎锦扬的《花鼓歌》,黎念之的化学科技等等,开创出如烟花绽放般的缤纷时代。
站在溪、江交汇处古老吟江码头,感叹这痕迹斑驳的麻石曾留下多少名贤与苍生的足迹,刻下多少“大江东去”的慷慨激昂和悲欢离合故事。仰望远山深处蜿蜒而来的杉溪,感慨这溪悠悠之水,淌过太多历史的记忆,无论从上游源头沿溪而下,还是从吟江溯流而上,你都会为旑旎的田园山水风光陶醉,被充足的、鲜活的人文典故、传奇传说感动。
杉溪,无论在梦里还是走进,我总是回响着湖湘文化先贤胡宏在碧泉溪说过的一句话:“溪虽清浅,却有万里长江之势。”
(作者系湘潭市人大常委会二级巡视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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