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彩辉

“你孤独的背影里藏着世上最美的山水……”

电影一开始用了近10秒钟的无声画面，黑底白字淡入淡出的一行字，内容丰富且极具艺术张力，一下就确立了这部影片的情绪基调与故事色调。

《出戏》这部只有三十分钟的微电影故事看似情节简单，却故事里面套故事，一方面通过精心编织的故事线推动剧情发展，另一方面运用两位主人公情感变化来推动剧情发展。故事由一张“夸父山落霞”背影照片展开。随着张官高速即将建成通车，夸父山景区迎来投资开发热潮。开发商为了让杨奶奶签下拆迁协议，经常来夸父山拍晚霞的吕子川成为关键人物。吕子川通过一张“背影落霞”照片和一部老式照相机读懂了杨奶奶年轻时有过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知道了她不愿搬迁的背后原因，于是与女友小鱼自导自演，意欲重现杨奶奶在夸父山下的爱情故事。然而女友小鱼的心思却放在尽快拿到拆迁协议上，对爱情保持或忠贞或敬畏态度的杨奶奶与吕子川却一步一步走向了意料之外。《出戏》不仅是一部关于环境开发与保护的电影，更是一部关于传统与现代两种爱情观相互碰撞的现实主义作品。

此片由中共沅陵县委宣传部监制，戴小雨编剧并执导，获第二届湖南省微电影大赛“金芙蓉奖”优秀奖。作为导演，《出戏》是戴小雨的处女作，但作为编剧，近几年他连续创作了《狃花女》原著及《一辆车的公路》《新芙蓉镇》《五车》等院线电影剧本。第一部电影由潇湘电影集团导演周琦与西部电影集团导演马德林联合执导拍摄，第二部由马德林执导，戴小雨全程参与拍摄，积累了许多经验。所以，《出戏》一出手便取得不错的社会反响，在视觉语言和导演手法上都表现得相当娴熟。运用了较高水准的电影艺术呈现手法，人物的情感表达精准细腻，着重在细节上刻画人物形象。比如小鱼在码头上的那种傲娇、心不在焉的神态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这个人物应有的心态，用极少的细节来完成人物的人设；再比如在村民眼里杨奶奶是一位执拗冷漠的人，连村里的小孩子都怕她，可当孩子们的篮球飞到坪场，被吓一跳的杨奶奶却很细心地洗干净球上的污渍，只这么一个洗球的细小动作便刻画出了杨奶奶内心的温暖与细腻。

毕飞宇先生说过“简洁不仅仅是一个语言上的问题，它关系到一个作家的心性，一个作家的自信心”。作为作家，戴小雨的小说风格清新、平实和简略，无论是结构，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及人物对话，甚至情节都是清风明月般的简略和清新，具有很高的辨识度。他的中短篇小说中主要人物往往只有三到五人。比如《一辆车的公路》只有三胜、二秀、石左山兄妹和米小东。在微电影《出戏》中的人物也只有杨奶奶、吕小川和小鱼三人，人物对白少而简洁。二十五场戏中有十场完全没有对白，全靠人物的肢体语言、情感的变化以及镜头的切换来完成电影叙事，取得了静水深流的艺术效果。

《出戏》在表演风格上突显了微电影的应有特质，剧情淡化了情节结构的惯性和完整性，需要观众在观看过程中依据经验和意识不断予以补充和构建。比如，在剧情推进过程中，两位主人公从未在关于拆迁协议一事上有过任何的交流，吕子川和小鱼为什么要自导自演重现杨奶奶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影片中都没有交代，应该是导演故意在这里留下空白，设下悬念。根据吕子川的性格与人物设定，他是不可能直接去做杨奶奶思想工作的。如果这样来拍，影片就会显得生硬和掉入叙事俗套。其实再怎么拿到拆迁协议上，吕子川和小鱼应该是有过探讨和商量的，在杨奶奶的眼皮子下“演”一场杨奶奶的爱情往事，让杨奶奶感动并“入戏”。在这场自导自演的拍摄过程中，三位主人公最终都“入戏”了。本来就带着完成任务目的的小鱼却不在状态，自始至终假“入戏”，一直没有出现吕子川想要的那种纯美画面；杨奶奶却是被动地真“入戏”，主动签下拆迁协议；吕子川在杨奶奶的故事里，不自觉地一步一步走向生命与爱情的原始期待，导致“入戏”太深，假戏真做，最后在观众意料之外又决然“出戏”，“入戏”回到本真的自己，亲手撕毁了来之不易拆迁协议。电影片名也由此演绎了出来。

《出戏》虽是微电影，却量小体大，隐喻和意象的运用贯穿于整部电影之中。比如杨奶奶在河边看吕小川和小鱼拍戏这一场，杨奶奶看到河面的落叶上有一只甲壳虫，她小心伸出一个小树枝，引导甲壳虫爬上岸来，意在暗示杨奶奶看到吕子川和小鱼这对恋人，想到了自己等待了一生的那个人，心中不免落寞而忧伤，同时也隐喻了杨奶奶如困在这河面上的甲壳虫等待救赎的一生；另一方面，通过这个小小动作，为善良的杨奶奶后来成全吕子川与小鱼的爱情作了暗示和铺垫。再比如，在杨奶奶是否要给吕子川拆迁协议的当天晚上，杨奶奶内心的挣扎犹豫，导演用一只在水坑中努力爬行的虫子特写镜头来演绎。

听导演戴小雨说，第一个画面灵感来自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角斗士》中一只歇在横砍进树身的长剑上的鸟，和自己童年的亲身经历；第二个画面灵感来自马丁·麦克唐纳的《三块广告牌》。

我认为《出戏》最出彩的地方之一是故事的巧妙构思。主人公的一句对白似乎暗示此片所要表达的另一个主题：“有些保护比开发更有意义。”可全场并没有“开发”或“保护”的画面，导演另辟蹊径引出杨奶奶的爱情故事后，却没有去重现它，相反，而是向观众呈现了另一对年轻恋人的婚恋场景。一边是默默坚守一生的传统婚恋观，一边是带着利益筹码的现代爱情观（可以说，杨奶奶和鱼儿是当今两种爱情观的代表人物）。在世俗婚恋观中成长的鱼儿爱上满脑子文艺思想的吕子川，说明她并不势利庸俗，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小鱼能理解杨奶奶和吕子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小鱼这个人物的设定显.深思。杨奶奶和吕子川两代人在爱情观上的共情，使得《出戏》所要传达的核心价值观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唯美的画面是《出戏》另一个吸引观众的地方。作为在沅水河畔成长和生活的人，编导热爱家乡山山水水，熟悉乡村生活，无论在剧本还是在拍摄中，他都把夸父山的景色描绘得如诗如画。比如：

“背影、落日、山影、村庄以及炊烟袅袅的河岸，多美的宋人水彩画境啊！”/“薄雾刚刚散去的河面，随水浪揺晃的小船，起伏有致的山际线映在水中的倒影，河岸的水草野花，以及低空飞过的白色水鸟……”/“落日慢慢靠近夸父山巅，色泽逐渐变得浓艳起来。整个西边天空如同燃起大火，火焰恣意向外蔓延。”（摘自剧本）

这些妙蔓的描述要从什么角度，用什么镜头呈现给观众，导演可谓做足了功课。随着故事的推进，导演从不同时间、不同视角、不同光影，向观众全方位展示夸父山景区的原生态风景，大胆且精心的构图，全片自然光线的运用，无论是近景拍摄还是远景拍摄都有极佳的层次感和细腻的画面质感，拍出了院线大片的宏大气势，同时保留了微电影应有的艺术表现特质，让观众享受到了一场视听盛宴。

《出戏》在影片的色调处理上，尽量做到自然光线的色彩还原，让人有亲临其境之感的同时，隐隐触摸到那风清月白式的美丽画面背后隐藏着的忧郁和哀伤。背景音乐有交响乐的特质，抒情中带着忧伤，与场景完全融合，充满感染力，不知不觉把观众带入角色的情感互动之中，能够准确传达角色和环境氛围的渲染。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虽是一部只有三十分钟的微电影，却经过了长达半年的反复推敲和修改，光是剪辑就不少于五次，其严谨和对艺术追求的态度令人钦敬。

作者：朱彩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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