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非日记:深入乞力马扎罗山脚的马赛村

菜菜Alice     2024-07-14 15:38:24

“在马赛村扎营的日子每一天都无比漫长。有无力、悲伤、和感动,还有难熬的饥饿、口渴、沙尘、蚊虫肆虐,我切身体会到何为资源匮乏、缺水断电少粮。对我来说,生理上难以忍受的痛苦却是这里每个人最习以为常的每天。但这里时时刻刻都可以听到笑声,小孩靠近我时眼里会闪着星星,笑起来害羞遮面的姑娘会拉着我的手说好喜欢你,也会在我走山路时在前方帮我挡开荆棘……”

“我每说一句,翻译成当地的部落语言后,一些年长的女性都会若有所思地点头。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她们眼里闪烁着感动而共鸣的光。我想不管背景和经历如何不同,人类的基本情感都是共通的。” 记于2023.6.13

以下日记片段记于二零二三年六月于坦桑尼亚,内容无大增改,保留真实性。

初到坦桑尼亚,日记,记于2023年6月9日

飞机落地Arusha后我讨价还价半天才找上一辆摩托,破风来到巴士站。巴士站其实就是一个路口,摩托一停一大群人蜂拥而至,提起我的行李就往车上跑。我拦住他们,连忙询问价格“是四千先令吗”,收到肯定的答案我才放下一半心上车。

一上车又是很多双手递上来卖东西。我避免和来往卖东西的人有对视,他们眼里是乞求,也是坚持,我每次都难以拒绝。耳边是热闹的音乐,叫喊声、鸣笛声,融成一体。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所有座位坐满。巴士颠簸晃悠,一车厢的人挤在一起,从艳阳到星空。

到moshi巴士站和Cosmas相碰,他见面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坐上Bajaji(非洲载客三轮车)后我们聊了起来。

“你是在这长大吗?”

“是的,一直到读大学。我当时没法负担学费,就到处工作,直到凑齐学费。读完本科后又回来了。”

“那你肯定很喜欢这个地方吧?”

“是的,我爱这里的自然和人们。”

我笑了笑加上,“还有触目可及的乞力马扎罗。”

他加上,“上帝之山。”

沉默一会儿,我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ngo的呀?”

说到这个话题,Cosmas像打开了话匣。Zion gate他在2021年建立的,虽然没钱没资源也缺人,但他对这个事业充满了信念。

“Zion是天堂的意思,gate指我要把所有我能召集的有信念的人聚集在一起。我要这个世间没有贫穷,所有人都获得公平的对待和机会。我要所有的女孩们都可以自由发声,找到她们的事业和热爱。希望所有的暴力都消失。”

我一时失语,“谢谢你,我真的很感动。”

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到他家了。打开门就见到他的妻子,她怀胎八月,温柔地笑着,“饿了吗?把这当作自己家就好。”

饭桌上,我们从城镇历史到Swahili语言起源,再聊到了各个丛林部落冲突。最后我实在好奇,又把话题拉回他充满使命感的事业。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会想做这个呢?”

“因为我的过去” 他顿了一下,“我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由我妈妈带大,她真的很不容易。” 他的眼睛有一些湿润,“有很多时候,我都可以辍学去打童工,但她都拒绝了。她就好像我的战士。”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所以我希望和人建立连结。我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连结,金钱来来去去,但只有人心相连才是恒久的。更何况,当人连结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强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力量和特长,当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无可阻挡。”

“不要rush,一点一点慢慢来,就像台阶一样。不能rush。Pole Pole。” 他一直在重复。我学到了第一句坦桑语,一点一点,不要急。

Cosmas给我看他们的教材和资料,我真的好期待这个月的义工和共事啊!

坦桑尼亚文化,日记,记于2023年6月10日

今天去了kibosho山村。在路上,我和Cosmas聊了会这儿的教育。一些我依稀记得到零碎信息:Chaga是第一个受传教士教育影响的人群;moshi和乞力马扎罗附近是坦桑教育最好的地区,最好的十所学校可能有七所在这边,从小学到初中就开始考试了,很难pass,他们班可能就两个吧;在这边找工作很艰难。当时他到处去找,带出去面试,终于找到一家公司却只有月薪150k先令。

他还带我尝试了banana wine(香蕉红酒?)还有当地的brew啤酒。他边喝边和我介绍他们的树不仅当作原谅的媒介,也是人死后活人的寄托。每个去世的人都会种棵树来缅怀。

我们来到一个小木棚,我在这里吃到了人生最神奇的一道菜:香蕉炒猪肝。我们几个人饥肠辘辘,干完香蕉酒,手抓香蕉和猪肝,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光。

入马赛村,日记,记于2023年6月12日

快中午的时候搭上小面包车颠簸到正午,只到一片人烟稀罕的类沙漠土地下车。之后是两小时的长途跋涉,没有路,没有车,只有人扛着物资,和一个马赛人带路。我只能感到干,热,望着遥遥无期的沙漠和几片树,机械的往前走。

我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前方突然跑来一群小孩和妇女,裹着一层层色彩鲜艳的布料。她们笑着跳着舞跑过来,和我们握手,然后低头,我们手摸上她们的头。她们每个细胞都在和音乐跳舞雀跃。往前走是一片祥和宁静的空地,零星几株树和几座茅屋给这片土地添加一些烟火气。不远处是远山剪影,好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我们围成一圈坐下,我们自我介绍,一位他们族群中会英文的小哥给我们翻译。每说一句重要的话,大家都会鼓掌说amen。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东非山脚沙漠里,我有些讶异基督教的影响力。之后女孩们给我们端上masala tea(印度香料茶)和chapati(印度飞饼)。

我和那位会说英文的小哥聊了起来。小哥名叫Abraham。

“你们这个部落村有多少人呀?”

“48人,最年长的祖父是105岁。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孩子。”

“你是村里唯一会说英文的吗?”

“是的,因为我妈妈是肯尼亚人。但她去世了。我去肯尼亚上学工作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学的,我是村里唯一出去的人。”

“你们生活在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没有学校,医院,和干净水。”

爬上一座山丘。我看远处辽阔平原上的几层山丘剪影,极度温柔的粉色和蓝色相交,带着几朵棉花糖质感的云。耳边能听见小孩的笑,入目几座房屋。这里的大自然很美。

入夜,我仰头望天,看着夜幕一点点拉上。天空的颜色从温柔的粉变紫变深。不觉中升起第一颗明亮的木星。然后零星点点。再后繁星漫漫。一点一点在闪烁,呼吸,颤动。

我们围着炉火坐一圈。马赛人先是祈祷,耳边异语彼此起伏。这里没有灯光,缺水断电。只有遥望很远才可以看到零星的灯,远在天边。这片土地像座孤岛,和现代社会几乎切断了联系,需要跋涉很久才能接触到最简陋的小镇。

我眼前又浮现大家一起跳舞的欢快。这里人们的眼睛里大多盛满笑容,时时刻刻与音乐和舞蹈雀跃。尽管物资缺少、食不果腹,他们每天好像跳舞拍手就可以眉开眼笑,看不见痛苦的痕迹。当生命变得简单,只有舞蹈和上帝可以依托时,人的需求真的可以如此很简单吗?我不禁疑惑。

我和Abraham开始聊这里的习俗:他们睡觉睡在奶牛皮上,28岁前不能在家吃肉,肉是只有长辈可以吃的,喝水也得在长辈陪同下才能喝。成年后每年得去丛林三次,在丛林里,他们需要捕猎、只能吃肉和喝草药,连水都不能喝。

在马赛村开展女性教育工作坊,日记,记于2023年6月13日

我早上就开始紧张。我们是来这里的第一批志愿者,所以我们的表现取决了未来能否有长期的发展。

其中一位年长的村长说,很多传统并不是所有人都情愿的,说这种问题的根源是来自贫困。

他又加上“现在有十位妇女做手工,但她们没有渠道通向市场,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是有价值的,也包括男性们。我们有牛羊,但是不知道怎么去更好的买卖。很多时候都难以生存。”

说到水的问题。大家苦涩地摇头,“水是最大的问题。大家的牙齿和骨骼都因为过高的氟和盐含量出现问题。”

我想了想说,“你们也许需要一个过滤系统。过滤系统不难制作,只需要干净的石沙和碳。我们可以提供一个具体实行方式给你们,然后我们一起可以把供水的问题先解决。”

我然后再和Cosmas说,“我们需要一个更加organized的结构。比如每个月的目标,达成这个目标需要做的具体步骤,重要性排序,每个人的分配等等,不然想做的事情太多很容易一盘散沙。”

我发现,这些村长眼里都有共通的希望和向往美好生活的渴望,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更渴望改变。Cosmas给我们翻译他们的话,“谢谢你们,我们很感谢你们想做的事情。这也是我们需要的。”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大家从充满仪式感的领导发言到七嘴八舌。从可能的改进方案到村长们的想法开始发散,“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博物馆来展示马赛人的传统。” 我的胃开始饿得疼,发出蠕动的声音。太难熬了,而这是他们这里每个人每天面对的日常。

然后我们出去寻觅食物,因为村里没存粮了。跋涉一个半小时后来到一条小道上,只是零星摆着几个小架子,上面躺着几个快要坏掉的番茄,土豆,茄子。旁边有个棚子摆着一些铺满灰尘的各式各样的东西,这就是他们的商店。我实在馋,又很饿,但没找到能吃的可以果腹的食物。索性旁边有几只发黑的小香蕉,连忙买了几只填腹。

卖香蕉的阿姨会说几句英文,我们便聊了一会儿。她会说几句法语和德语。我好奇她的教育背景。她读完大学了,学的商业管理。现在做小街边小生意,我问她一天赚多少,她说22k先令(相当于60rmb),可以生存。

接下来就到所有人期待的工作坊了,我们的第一节课尤其让我记忆犹新。

我每说一句,翻译成当地的部落语言后,一些年长的女性都会若有所思地点头。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她们眼里闪烁着感动而共鸣的光。我想不管背景和经历如何不同,人类的基本情感都是共通的。

结束时,坐在中间最为共鸣的一位中年妇女站起来,笑着的时候眼里盛满温柔,一旁的Cosmos帮我翻译,“谢谢你们,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东西。谢谢你们让我们知道,让孩子们知道。虽然我是马赛人,你们来自遥远的世界,但是爱让我们聚集在一起。”

夜幕降临,我饿到虚脱,躺在帐篷里,终于数着时间等到心心念念的饭。晚饭是米饭拌豆子。我从不知道白米饭可以如此香甜。

夜间又是满天繁星。唯一微弱的光来自茅草屋的厨房。我在星空下跳舞,醉了。晚风徐徐。气氛正好。

后续零碎记录,日记

(当时充电宝用完了,手机电量低,身体的劳累虚弱也让我没力气打字。)

记于2023年6月15日

今天上午马赛妇女想教我们如何做手工。我被戴上了厚重的首饰,他们在给我们演示这边的结婚仪式。

记于2023年6月16日

每时每刻都很饿,很渴。我不敢多喝他们每天饮用的水,害怕生病。

傍晚时分去挤奶。触感湿热而黏腻,我挤了老半天都没挤出来,羊直接跑走了。抓来第二头羊,又有小羊跑过来抢奶。还是挤不出来。

然后去捡柴。小孩们教我捡柴,逐渐大胆,一路嬉笑打闹,一边取笑彼此,一边又争着和我牵手,我恨不得自己多长几双手。

晚上又是漫长的饥饿和等待。直到午夜才吃饭。

记于2023年6月18日

今天放牧时大家都病了。可能因为环境太恶劣无法适应。睡的睡,哭的哭。我们的身体比想象的脆弱。

记于2023年6月22日

离别很匆促。巴士颠簸摇晃,周围的景色都留在了后面。一张张笑容,闪着星星的眼睛,也像这些景色一样。我越来越习惯离别,在一次又一次抓不住的告别、不舍、悲伤中,我也慢慢学会坦然的拥抱说一切好运。愿我们都变得越来越柔软坚强。

责编:张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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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审:熊佳斌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