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旧书屋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7-15 14:19:08

文丨骆志平

古人惜文惜字,读书前一般会沐手焚香,文案上少不了笔墨砚台,看到精彩处,写个标注,留点感想,是常有的事。不少古人读过的书,几经辗转,到了现代人手中,其价值不菲,就在于留有古人读书的印痕,或眉批,或旁注,朱砂细语,美不胜收,捧在手心,就如捡回了一段温馨的岁月。

这种读书的方式,始于明末清初金圣叹,其点评《水浒传》《西厢记》,白话语言,不遮时弊,学术性极高,被视为中国白话文的开山之篇。民国的读书人,口无遮拦,各持己见,言辞犀利,留存了大量可品可读的书籍,但标红作注的极少。当代有钱人多,但家里能翻出几本古籍的人不多,古人手抄手绘手印,编印一本书很难,上不了档次的文字根本成不了册,即使成册,印数也极少,加之旧纸呈酸性易腐蚀,保存不易,稍不留意,就毁损于潮湿和虫噬。

藏湘知文化记忆馆是一个书屋,古书不少,以民国时期读物居多,有清人手册,有汪兆铬题签的《高奇峰先生遗画集》、于右任题签的《陈树人画集》,鲁迅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呐喊》原版、李大钊《守常文集》、冰心《再寄小读者》、胡适《南游杂忆》、巴金《还魂草》、叶绍钧早期作品《隔膜》、周谷城的《中国社会之结构》以及延安时期的课本教材,还有各个文学流派中具有代表性人物的一些小集子。解放后的藏书更多,老舍的《四世同堂》、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周立波的《乡村巨变》、《暴风骤雨》等。这些书装帧平实,铅字印刷,渐显老旧容颜。稍后一点的那些名家画册,最为精美,金箔题签,文融气合,版面硕大。吴昌硕、高剑父、陈树人、齐白石、张大千、黄宾虹……可谓大咖云集。

书屋主人彭军长得不抢眼,穿着简单,身上文气不多,52岁的人,不见皱纹,不显城府,一副热心肠,嗓门一打开,笑容就跑到了印堂上。

朋友圈中,他有了一个“书痴”的绰号。不过,理解的人并不多,其老婆也曾多有抱怨,觉得把钱花在这上面,纯粹是打水漂,还一度捂紧了家里的钱袋子。后来,看着自己的先生天天坐在书本中,麻将都不打,来的朋友又都是一些有点身份的人,觉得活出了体面。加之,家中孩子长期浸泡在书香中,勤奋好学。现在,其老婆不仅不反对,还成了藏湘知的一把手。

我去过书屋两三次,无非想傍着古人的肩膀,蹭点书卷气。第一次去,东转转西望望,聊了一会就走了。第二次去翻起了藏书目录,并拆了一本真空打包的诗集。亚平写的,郭沫若题的签,1933年油印成册。其中有一首诗:“为什么日本兵老欺侮我们呢?人都说东三省叫他的抢去了,还要占塘古,占天津……是真的吗?大五说:小日本真该打倒了!谁去打倒小日本呀——爸爸?”我反复阅览了几篇,以小孩的发问,戮痛大人的脊梁,这份力量,这样的诗风,看似无力,却满纸火种和刀枪。

第三次登门,在翻阅了五二年荣宝斋木版水印的《白石画集、张爱玲的《传奇》以及《抗战八年木刻选集》《霓虹灯下的哨兵》几本书之后,才仔细看了一下书屋四面的排场。在现代楼宇中,居高临江,看不到半点檐梁搭构的榫卯,真空塑装的旧书斜倚着书架,给人一种孔夫子住进了豪庭的感觉。

现代人读书,很少翻阅典藏,赶集一样的生活,吃的大多为快餐。捧着一个手机,确实方便,然而,一扫而过的文字,真假难辨,很难嚼出生活的原汁。

现代人画不出丰子恺那样的漫画,没有钙质的语言,就如菜里没放盐,干活的人吃了浑身都没劲。老百姓不喜欢的东西,再华丽,也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彭军学金融出身,待过机关,干过国企,平时算盘打得精,口袋里的那点小收入,连家里两台车子加个油都困难。心底一发狠,就做起了小生意,干药材这一行,有过几年宽松日子。只要人不傻,总能塞满几个口袋,就这样彭军当上了老板。

和别人不一样,彭军胃口不大,好攒钱的活儿,大伙一起干。很快,身边就聚了一帮小伙计,几个脑瓜子灵泛的早就走到了他前面。对此,他不抱怨,并且很开心。现在,藏湘知这个书屋已容纳不下手中的书,于是就有了做藏书博物馆的想法。这是好事,多点这样的伙计,文化的风檐就不会孤单和失落。

在藏湘知转了两圈后,我抖了抖身子,也想从自己的衣袂之中甩出一点古人的精神。可江风渐远,案头上的文隽,显然没有了往日的才情。

藏湘知,名字取得不错,只是题目大了点,嚼不出书的原味。彭军摸摸脑袋,让我看起了屋顶上悬挂的千纸鹤,看起了竹简创意的立柱,登高望远的伯牙台。他还念着竹简立柱上的诗语,讲起了内隐的场景,可读书,可言商,可办展。不过,文化的基因太多,反而不纯粹,不同的面孔来了,嚼出的味道不相同,这点不知彭军是否真想过。

平时在书本中溜达的人很多,或多或少会沾上一点书卷气,钞票太多了,不少也跑进了书本中,要么胭脂气太重,要么少了几滴汗珠子,有的被资本抬着招摇过市。书太多,又太贵,却很少有好书可读,这也是一种贫穷。

我不太读现代人写的书,所有的风景都在自己的眼底,有的可以点亮眼晴,有的可以点亮心灵,有的可以点亮人生。但凡有点良知的,一定会蹲在社会最底层,将百姓的疾苦当作生命的滋养。回过头看,老舍的《茶馆》、周立波的《山乡巨变》、莫言的《红高粱》,无不植根在最深的泥土中。

长沙热热闹闹闹的场景不少,文化的风檐拉得开,入古又时尚,飞檐翘角中时不时飘来清脆的风铃声。那些散落街头的书屋、博物馆,有模有样,深情并茂,让鼓囊的口袋,贴上了不少现代城市的标签。

翻来翻去的文字,千姿百态。透过古人的书本,窥探走过的时光,可以点亮历史。藏湘知用自己的热爱,留住了江岸的月光,沿着这里走过去,不一定很迷人,但至少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渔火,点亮了江心,也点亮了江风中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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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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