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日曰 《文史博览》 2024-08-22 17:37:03
文/田日曰
清代书法大家 (1799—1873),分明是湖南道州人(今永州道县),却见他自署“九子山人”,让笔者好生纳闷。后去读他的诗,才有了幡然之悟。
何绍基画像
道光二十年(1840)二月五日,历任工部、吏部、户部尚书等朝廷要职的 (何绍基父亲)去世了。那年八月,何绍基扶柩自京南归返乡,十二月抵达长沙,厝居南门外洪恩寺。他四处为父亲寻找墓地,终在长沙城外河西(今长沙望城)觅得一块叫“九子山”的风水宝地,次年四月葬父于斯。
为什么选择将父亲安葬在离故乡道州千里之遥的长沙?
何绍基在《先考文安公墓表》中写道:“昔伯父以丁酉岁葬于长沙之东乡,公叹曰:家无一亩,归里为艰,吾他日其亦将卜兆于湘中矣。”
这里说的“丁酉岁”当然是指道光十七年(1837)。“伯父”是指何凌汉同胞兄长何启皓(即何凌景,字健园);何凌汉次子、何绍基孪弟何绍业出嗣伯父健园公。何凌景去世时,因故乡“家无一亩,归里为艰”,不得已,选择买地安葬在长沙之东乡。
始在家乡道州东门鹤鸣轩中课徒的何凌汉,自嘉庆六年(1801)拔贡生而入京都,最初只是吏部七品之类的小官。到嘉庆九年(1804)应顺天乡试成为举人,次年殿试中一甲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之后,才第一次“假归东门村”。他把老婆孩子一起接往京城,此后,了无牵挂,便很少回故乡了。首要原因当然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一心一意忙着朝廷大事;其次,是归乡路远,交通不便。
但是,少有回乡,并不代表他不爱家乡,不思念家乡。
道光二十四年(1844),何绍基作为副考官去贵州主持甲辰恩科,典考结束归京途中,曾作《题王蓬心先生永州画册》,诗中有句:“先公在官四十载,晚年思归如波涛。主恩难报山岳重,天风遽折松楠乔。”“邓叟杨侯辱我爱,新诗苦语勤相招。使舟恰从澧浦泊,归路好向西湖钞。”诗后还有如下注解:“邓湘皋丈、杨紫卿兄皆以为必过里门,岂知出使非请假不得擅归也。”他借为好友题画,抒发父亲及自己的思乡之情,不可谓不浓烈。
何绍基行书《山谷题跋》
归乡之路溯湘溯潇,翻山越岭,终让何凌汉叹而立嘱:“吾他日其亦将卜兆于湘中矣。”
何凌汉说出这话后4年略多,便一语成谶。何绍基扶柩归乡当然便不再将父亲送归故乡道州,而是遵父所嘱,选地落葬长沙。
还是那首《望九子岭》,其中有一段长长的诗序,何绍基对为父亲选墓地的过程,有极为详细的交代。说他将父亲灵柩暂放洪恩寺,四处觅地,跋涉3个多月仍无结果。一天晚上,梦见与两个弟弟行走在荒野间,遇石碑刻“一女开九子”5个大字,寤而思曰:“得无地名有九子乎?”恰好,一位叫杨铁星的门人第二天来说,他父亲也做了一梦,梦见 凌汉到他家,当杨父问他“佳城何在?”得答“在浏阳”。
杨铁星提示说:“一女者,非谥中‘安’字乎?”去问习青乌之书懂堪舆之术的好友李载庵,得到答复:“湘西,吾所家也。五里外,有九子岭,恒所往来,未见有善地。”何绍基仍不甘心,说:“既有是岭,地在是矣!”坚持拉着他再去踏勘。接连翻山越岭走了几天,终来到一平冈之地,有豁然开朗之感。何绍基觉得找到了要寻找的地方。
但是,何绍基和他的后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100多年后,归葬在这块风水宝地上的何凌汉,其墓遭受了极严重的人为破坏,不仅御赐规制的石羊等不见踪迹,连墓碑也破损零落。一些被毁坏的石碑残块,竟被当地百姓搬去用作厕所的蹲坑石。直到20世纪90年代,何氏家族花钱收回几块,才在东门村整修宗祠时,将其嵌于祠堂墙壁上。
按照当时习俗和规制,无论高官显爵,父母去世后都要守孝3年,称“丁忧”。任职 ,充武英殿总纂,然后奉命又去典福建乡试的何绍基,当然要请辞在乡为父亲守孝了。于是亦“方庐墓山中”,同时“授徒于山庐”,直至道光二十二年(1842)回京复职。这期间,何绍基居丧授徒,有“九子山人”之号。
我的理解,何绍基在九子山是一边为父尽孝,一边讲学、与同道研习书法,用现在的话讲,他在九子山开了一个“工作室”。工作室的名字就叫“九子山巢”,他当然便是“九子山人”了。
何绍基墓
今藏于私人之手的《为霁南临颜真卿争座位帖册页》,款题即“霁南四兄大人正临,弟何绍基于九子山巢”。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楷隶杂书册》,页后亦钤有“九子山人”朱文印。此书作于咸丰七年 (1857),时何绍基58岁。可见,自何绍基42岁以后一个时期,他曾有“九子山人”之号。56岁始号“猿叟”“蝯叟”后,多钤署新号,但出于对父亲的怀念,“九子山人”之印又偶有一用。
咸丰十年(1860),主讲山东泺源书院的何绍基思归心切。如他在《宗涤楼忆永州山水图》所言:“秋来乡梦多如雨,南望家山何处所?濂溪水清月岩古,乃在潇嶷最深处”,“唯有家山景特殊,幽不厌深奇不怪”,“何时一棹却归去,选住烟山深处村”。至九月即告别济南返湘,次年二月起,他主讲长沙 。
年届63岁的何绍基,决意定居长沙。是年秋,他修葺九子山父亲墓庐后移居九子山巢。他在《秋来修葺九子山墓庐,将移居焉》一诗中感叹:“儿今老作农家子,盛酒泥盆胜玉杯。”
同治壬戌年(1862),何绍基最后一次回故乡道州,旧友杨海琴时任永州太守,除悉心陪游,临别时以祁阳石相赠。何绍基以《於桐轩大令以吾舟太轻,命石工以修城石十二方压载,皆采自浯溪者》一诗记之:“浯溪选石护城根,移载扁舟压浪文。九子山巢好安置,待看生出故乡云。”
祁阳石是上好的砚台石料,石质细腻,石纹如云,更有“紫袍玉带”显其珍贵,素为贡品。好友的深情厚谊,他当然视为珍宝,将砚石搬回他长沙“九子山巢”,好生收藏。如诗中所云,他将砚石上的花纹喻为故乡的云朵,思乡之情能说不深?如果能够直视他内心,我们一定可以在他胸腔之中看见一条情涌的河流。
虽然,何绍基视九子山为第二故乡,并立嘱百年之后也归葬于此长伴父母(何公子贞府君墓,在今长沙市天心区石人村石竹坳东山坡),但他内心之中肯定是纠结过的。“……携来双管随人瘦,别后千山如梦帘……但求粗了浮云债,稳向东洲老屋眠”。你看,他《忆东洲山用前韵》里的诗句告诉我们,他的灵魂,又怎会割舍得下故乡道州和生他养他的东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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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史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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