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4-09-11 19:37:43
文/龙跃
“响水洞”是一所学校,在东洋冲一个叫干溪塔的地方。我的初中和高中学业是在响水洞完成的,工作了又先后两次安排在响水洞任教,前后总共有近二十年时间,我便有了对杨柳中学,对响水洞挥之不去的记忆。
响水洞校园面积不大,是在道人山东麓、蜡树垭的山脚下,县乡公路穿干溪塔而过,经过一个不大的、形如漏斗的天坑,坑底部有百十平方米,一股泉水在洞底西出东潜,泉水较大,时常哗哗作响,声音传出坑外,周围很远都可听到响声,便有了人尽皆知的“响水洞”了。
坑底有树木长向洞外,可能石缝中求生存的原因,大树会一茬一茬死掉,小树也一茬一茬长大,什么时候死掉,什么时候长成几尺大小,谁都不经意,早前是有人到洞底捡树枝做柴火的,现在没人捡,树也就死了倒了,烂掉在泥土里了。
我读初书时,夫妻双职工的少,上班时间都很单纯,一心只扑在本职工作上,课余时间学校管理不严格,老师学生都喜欢三五成群到洞底去玩,吃了中午饭,也会把饭碗拿到洞里,边聊天边洗碗,用饭粒逗洞里的鱼儿玩。那时环境没被农药化肥污染,流水里除了小鱼还有成团成群的虾,常见的虾不大,成青绿色,都叫米虾,用筲箕放几粒米饭,不一会潲箕里集拢了虾,端起来会有半捧,反复多次也可以集到一小碗,石头缝里也有螃蟹,大的有袁大头般大小,小的只指甲盖大小,有时也可捕到两寸长的大虾,半个拳头大小的螃蟹,寸许长的洞鱼要运气特别好才能捕到几条。老师们洗完碗,坐在水边闲聊,有的看我们捕鱼虾,有的指挥,年轻的老师干脆挽了裤腿,下到水里,和学生们一起翻石头抓螃蟹了。
响水洞的水只需一个“好”字就可说明一切的,夏天水里冰凉冰凉,躺在水里有种浸入骨髓感,泉水潜入东边处有一段洞,洞里夏天像冰箱,冬天的水温少则有四五度,每天早晨热气腾腾,在洞口的树冠上形成一团雾气,长久消失不去。水干净得有如深邃的眼眸,水质有种醇厚感,整个干溪塔,像是从道人山麓形成的冲积扇。几公里远近,地表水都沉积到地底里去了,这几公里是没有水的,地底的水在快要汇入溪流时,从坑底露出头,滋养附近的人们,有气力的人从坑底挑一担水,上二三十步台阶,洗菜做饭就不必愁水了,周围的人包括学校的师生都会在这里洗衣服,上午和傍晚洗衣服女人的说笑声,和棒槌敲打衣物的声音从洞底传出,沿东洋冲传得很远,在蜡树垭的半山腰都听得真切。
学校里,有段时间是用抽水机将水抽到食堂的水池里,供师生们用的,也有做饮用水的企业考察过,想建水厂加工桶装水,一送检,说是硫和另外几种微量元素含量超标,影响身体健康,后来响水洞的水也就只供校园里洗衣洗碗冲厕所用了。响水洞里,也有学生中午或傍晚去洞里捕鱼虾和螃蟹的,上课铃一响,学生们飞也似的,屁颠屁颠地把这些劳动所获送到老师房间里的盆里,捕的人多,哪怕有的学生只几粒虾米,或是一条鱼一条泥鳅,或是一个拇指大小螃蟹,也足可集满一碗。晚上,三两个老师在一起,将鱼虾小火油煎了,每人倒上一二两酒,慢慢地喝,谈学生的成绩,谈家里另一半的收成,喝得面红耳赤谈得海阔天空,再洗澡上床,可以睡个好觉。
如果收集多了,老师们不必吩咐,会主动去农家找来青红椒、紫苏和新鲜带枝叶的花椒,晚自习后,洗的洗,切的切,煎的煎,一大帮人忙忙碌碌。把炉灶往地上一放,大炒锅一坐,围着蹲着七八个老师,有的就酒,有的就茶,开始喝起来,锅里有没有鱼香不重要,只一锅青红椒和紫苏叶,够围着的人夹一筷子,往嘴里一送,嚼着,再抿一口小酒,深呼一口气沉入喉头肠胃,把学生教好,有机会喝点苞谷烧,那便是乡村老师们最惬意的学校生活了。
学校里教同一个年级的老师,喜欢小聚,多是讨论教学上的问题,有时也会因为一个知识,几个人争得面红脖子粗,这些老师在东洋冲的名声,比响水洞的水声大,还传得远,教语文的满维任、满楚雄、王作才、陈圣元老师,在当时的常德地区赫赫有名的,也各有个性。满维任老师是公认的中学语文的行家里手,有些学究派,就连走路都带有修辞腔和语法味,从不随便开口,开口便成玉言。满楚雄老师是老师范生,有见识和学问,和响水洞的水一样因为潜流地底太深,没有人感觉会满溢。印象中,满楚雄老师只有怒放的笑脸和不瘟不火的言谈,和他闲聊中你会不知不觉增长了知识,开阔了视野,他的老师和同学全国各地都有,每周门卫处收到的外地来信都是满楚雄老师的,他办公桌前的墙上,长期可见用票据夹子收纳悬挂的私信,翻阅了才发现,每封信件都是他的老师或同学和他交流的不同问题。那时信息沟通仅有书信往来,满楚雄老师的语文课,便比其他老师多了些知识点和信息量了,喜欢听他语文课的学生多,同年级三个班中,他的班一直班风活跃,刻苦努力如年级的领头羊。夏天太热时,他组织学生去洞里提来凉水,将地面淋湿,在每位学生旁放桶凉水,冬天酷寒,他带领学生到天坑里捡来枯树柏枝,把教室后面空出一片,生起一堆火,教室温度升高不冷了,衣帽鞋子湿了的学生,他允许坐在火堆旁听课,有时还从家里带来一篓红薯,让学生们在火堆烧烤了吃,别的班很羡慕,想仿效,但师生间的凝聚力是怎么也学不去的。在响水洞王作才老师有些特殊,他本人只上过初中,但教初中语文几十年,学生成绩被人乐道,这些老师都是妻子在家务农,当时把他们都叫“半边户”,农忙的时候,学校的课一上完,马上又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回家接着帮妻子忙农活,天黑又赶回学校备课改作业。教室和田间里他们都是用心花费了心血的。那次期中考试,满楚雄、王作才和陈圣元老师各带一个初中三年级班的语文,三个人都关注自己班的成绩,暗暗较上了劲,生怕自己垫底,阅完了卷,统计了分数,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都放下手头工作去食堂,陈老师看自己班成绩出来了,也顾不了吃饭,将试卷带到食堂检查,王老师给有个学生少加了五分,陈老师联络满老师,要找王老师加上,满老师不以为然,分数对错,点把点儿的悬殊不必较真,连饭碗都端到别桌,不参与了,就因为这五分,陈老师找王老师吵了一个星期。后来杨柳中学三个班在常德地区教育局获得一二三名,都得了五元钱奖励,吵架才停了下来。那天陈老师拿了奖金,买了麻花、花生,打了酒到王老师那里喝到转了钟才睡觉,他对王老师说:“五分是小事,如果都不在乎,整个地区的第一名谁去在乎?”
那时的响水洞,这些田里地里教室里两头跑的“半边户”,凭借工作中不断充实自己,较真实干,把一所山区学校,办成了区里有名县里有榜的高质量学校,我们都是那时的受益者。响水洞的水,在人们最需求的地方,不顾前程果断露头,杨柳中学的半边户们,不就是响水洞精神的再现吗?我的老师们虽然有的作古,有的老去,我怀念并敬佩这些“半边户”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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