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4-09-05 17:26:36
文|田龙过
科举取士,起于隋而兴于唐。科举让无数寒门士子有了出头之日,十年寒窗,一朝中举,鱼跃龙门、飞黄腾达。因此,有唐一代,金榜题名是许多人一生的梦想,“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无所恨”,所以有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唐摭言》卷一)。不但有官可做,而且说不来还有机会成为某个公卿的乘龙快婿,如果没有这个名分,官都当得都不踏实。唐宣宗就经常在朝堂上询问朝臣“登第否?”,所以在唐代,“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唐摭言》卷一), 高宗时宰相薛元超位高权重,富贵过人,临终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以进士擢第”(《唐语林》卷四)。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题慈恩塔》)。白居易就是当年最牛气的一个,一考就中,而且年龄最小,但并不是谁都叫白居易。著名诗人罗隐原名罗横,从二十出头就参加科举考试,但屡战屡败,人送外号“十上不第”,“浮生七十今三十,从此凄惶未可知”(《投所思》),到了30岁依然没考中。“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感弄猴人赐朱绂》)。写此诗时,他都五十多岁了,想想考了那么多年屡试不中,皇上给猴子都给个四品官,自己却还是一无所有,还横什么横,于是一气之下改名罗隐。
著名诗人孟郊也是,“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落第》),“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再下第》),多少次泪洒长安,终于在他年仅半百时如愿。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讲人生有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两大喜事,但只要问问唐代那些“范进”的前辈们,有多少是经历了洞房花烛夜,娶了媳妇生了娃,依然屡考不第,你说哪个难,哪个喜。“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后》),所以孟郊中举后才会那么激动,甚至张狂得有些张牙舞爪,其实任谁都会这样的。
考中了,皇上高兴,“天下英雄入吾彀”。士子高兴,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庆贺的方式当然是吃,这是中国人特有的庆贺方式,在唐代更时尚,更流行。唐代的这类庆贺宴会名目繁多,有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宴、月灯宴、牡丹宴、樱桃宴、关宴等等等等,从二月放榜到五六月间,宴会不断。
《北里志序》云:“自岁初等第于甲乙,春闱开送,天官氏设春闱宴,然后离居矣。近年延至仲夏。”“幄幙云布,车马填塞,绮罗耀日,馨香满路”(《两京新记辑校》),“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唐摭言》卷三)。
这些宴会有“官方主之”的赏赐性宴会如闻喜宴、樱桃宴等,以示褒奖,也有新科进士自发组织的游宴,其目的在于拜谒宰相,感谢考官,结识同年,其实就是攀高枝,拉关系,炫耀显摆,为自己日后的仕途铺路造势,如著名的“烧尾宴”。
“去岁欢游何处去,曲江西岸杏园东。 花下忘归因美景,樽前劝酒是春风”(白居易《酬哥舒大见赠》);“东风节气近清明,车马争来满禁城。二十八人初上牒,百千万里尽传名。谁家不借花园看,在处多将酒器行”(张籍《喜王起侍郎放牒》)。中举的士子们饮酒庆贺的盛景成为很多人终生的记忆,念念不忘。
但这些来自长安以外的乡下白丁,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不要说认识王公贵族、高官显爵,就是长安的道路他们都未必认识,更不要请客送礼这套礼仪礼规了,于是,长安的一些游手之民,就自相鸿集,组成“进士团”,专门为这些及第进士们张罗这些事情。
《唐摭言》卷三《散序》记载:进士团“初则至寡,洎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其中一个叫何士参的人是他们的领头人,这个人尤其擅长张罗筵席,经常是今年的宴会刚结束,他就开始准备来年的“游宴之费”,而且食料准备齐全,“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
进士团一是承接宴会,二是为这些及第的进士联系在主考官(座主)官宅附近租住,以便他们能就近向座主处谢恩。第三,由主考官率领这些新科进士参见当朝宰相时,“团司先于光范门里东廊供帐备酒食,同年与此候宰相上堂后参见” (《唐摭言》卷三)。其实就是负责中间联络,安排宴会。进士放榜后,现在进士团联系租住的期集院集合,状元与同年相见,然后进士团分派职司,录事通常由状元担任,其余则有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等,通过抽名纸等方式敛集宴会所需资金,交给进士团,再由进士团安排参渴宰相,拜谢座主,开宴谢恩。
“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许多进士不懂礼仪,进士团的人会与他们一一相见,介绍其中的拜谒流程和礼仪规范,并负责提醒他们以免出错。
进士团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报喜、开路。《唐摭言》卷三记载:“薛监晚年厄于宦途,尝策羸赴朝,值新进士榜下,缀行而出。时进士团所由辈数十人,见逢行李萧条,前导曰:‘回避新郎君!’”从《唐摭言》的这则记载中可以看出,放榜那天,新进士列队而出,就由进士团前行为之导引。唐高退之《和主司王起》诗云“何事感恩偏觉重,忽闻金榜扣柴荆”,并自注:“退之自顾微劣,不敢有叨窃之望。策试之后,遂归盩厔山居,不期一旦选士及第,遣人赍榜扣关相报,方知忝矣。”有研究者认为,前往报喜的就是进士团的人。
进士团的收入来自这些新科进士自筹的份子钱,根据《南部新书》中记载:每年这类宴会都是何士参负责筹办,如果新科进士们有“欠其宴罚钱者,须待纳足,始肯置宴”。如果没参加过此宴,不得出京,所以很多士子把关宴戏称为“何士参索债宴”。进士们不是来吃饭,是来还债的。
唐朝张固的《幽闲鼓吹》记载,当年白居易去长安应试,拜谒著名诗人顾况,顾况看到看其名为白居易,便开玩笑说长安米贵,白居不易,但看到他的《赋得古原草送别》诗后,感慨说:“居即易矣”。即便就是他,后来也常常回忆起当年及第庆贺后身无分文的囧事,“忆昔羁贫应举年,脱衣典酒曲江边”(《府酒五绝·自劝),衣服都当了喝酒,不知道这个当年名震京华的才子怎么样光着身子回的家。这个故事也从侧面说明了当年宴饮的疯狂。后来,何士参去世了,“其子汉儒继其父业 ”,说明在唐朝,“进士团”的生意还是蛮不错的。
在唐代,宴饮成风,宴饮的也不只是这些新科进士,筹办宴席的可能不止“进士团”,李肇 《唐国史补》卷中:“德宗非时召吴凑为京兆尹,便令赴上。凑疾驱诸客,至府已列筵毕。或问曰:‘何速?’吏对曰:‘两市日有礼席,举铛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馔,可立办也’。”(《太平广记》卷四百九十六·杂录四)。或许是其他机构,或许是“进士团”的服务范围扩大了,不再局限于进士,而且服务的种类花样也多了,外卖配送都没问题。
到了宋朝,承办酒席的机构就更为完善,范围也更大,《都城纪胜》中的《四司六局》,《东京梦华录》卷四《筵官假赁》等都有详细记载,但已与长安没有了关系。
(作者系陕西科技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陕菜网》智库专家,大型电视纪录片《千年陕菜》第一、二季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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