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谭登:“潮”起潮宗街,风云岁月间

  湖南文联   2024-09-18 09: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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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起潮宗街,风云岁月间

文| 谭登

9月9日午后,宁静的潮宗街,坡屋顶、小青瓦、清水墙、铃铛门,从时间罅隙里透出光影。无需问客从何来,“拖箱女郎”走在麻石街,鞋跟笃笃声响。网红“楂堆”门下,6位时尚大姐舞着一方大花布直播,仿佛嵌入老长沙风情底片。老街静默的一张门、一棵树、一块石头,又鲜活起来。

6500块麻石每一块都曾有编号,像一册摊开的简牍,活化出这条历史老街的文化“脸谱”,留下城市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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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流与贩夫小民,各演各的人生—— 数百年的老街烟火,经营一幅“清明上河图”

据记载,明洪武年间重修9座城门,长沙城西临湘江有了朝宗门。这条麻石街就叫朝宗街,有“朝拜祖宗”之意。挑水脚夫挑水卖,终日街面湿漉漉的,慢慢地,朝宗街变成了潮宗街。

时光穿越回古老的潮宗街。“香蕉果露冰棒!磨剪子哦!”长沙腔吆喝声响起,挑担叫卖的、炸臭豆腐的、卖甜酒的,街上喧闹,熙熙攘攘。

用箩筐挑稻谷的,拖着板车搬运的,汗珠滴落。着碎花布鞋的妇人,踩高跟鞋的女郎,去玉皇殿上香的香客,教堂信众,步履不急不缓。

福星街10多家布庄,招牌幌子一律是最时兴的花条格棉布。浏阳手工作坊的棉布运来,寄存在布庄代销。这些棉布销往城镇乡村,引领一季又一季衣装潮流。

美国雅礼协会成员、医学博士胡美第一次来长沙,坐轿子进城,一群孩子追着喊“洋鬼子”。胡美有些忐忑,他的西药丸子和手术刀,能否被习惯用药罐和本草治病的中国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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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医入湘,从此滥觞。到1914年,中国最早的西医教育机构湘雅医学专门学校在潮宗街开学,汤飞凡、张孝骞等20名预科生成为首期学生。胡美回忆录“潮宗街”记事:“教学实验室位于一位老议员宽敞独居的一隅……我们常常担心保守的老议员会发现自修室壁柜里有一副骨骼(人体骨骼标本)。晚上,我们会把壁柜锁上,担心老议员夜里四处巡游时以为他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学校在中国首开人体解剖课。胡美回忆录写道:“两位仆人抬着一口大大的箱子来到教室,放在地上。教授小心上好门闩,好像魔术师一样将要打开箱子……同学以前都没有见过人的尸体。老师说,先生们,湖南的人体解剖从今天开始了。”

潮宗街西段草门菜市最是热闹,鱼摊、货担拥挤。旁边铁匠铺,唤作“福五”的铁匠拉起风箱,火苗直蹿。

时近中午,湘华斋茶楼唱牌声此起彼伏。茶客们议论一起“乱世黄金案”。住在九如里的“中央银行”长沙分行经理辛蘅若,1949年1月将3.5万余两黄金伪装成20余箱镍币,偷运广州。消息泄露,引起金银黑市价格猛涨。湖南当局将辛蘅若扣押,要求运回黄金,但“中央银行”总行不允,后来事情不了了之。

潮宗街住的贵人不少。寿星街有晚清重臣瞿鸿禨府邸,首位驻外使节郭嵩焘故居玉池别墅;连升街有“连升第升”清大学士刘权之故宅;得名于9户体面人家的九如里,一片民国公馆,住着银行经理和“兵团司令”“国大代表”。

这些官仕名宿与那些挑水脚夫、三教九流、贩夫小民,一同将潮宗街经营出热烈的人间烟火气,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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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机器碾坊日出大米百石,轰动全城—— 米街“养”天下,长沙输出全国流通8.2%的大米

潮宗街还“富”,清代就叫米街。

长沙米市雏形可追溯到北宋晚期,潭州制造载粮万斛的大船,往来湘江。到清雍正初年,湘江运粮船“千艘云集”,销汉口、抵江浙,盛极一时。潮宗街紧邻湘江码头,交通便利,经营浏阳、宁乡和洞庭湖区各县运来的谷米。

洞庭湖区秋收后,湘江的运粮船直奔省城,停靠潮宗门一带码头,黑压压一片。用平板车或人工背运到各粮行,加工成大米。谷壳糠皮倒在湘江河沿,堆起一座座“山垛”,连绵数里。潮宗门内外,民国时期有粮行、米厂、粮栈60多家,其中协丰粮栈储量最大,年储粮10余万石。

1918年长沙城出现机器碾坊,米商袁久安从上海购回卧式电动打米机,开设茂丰米厂,日出大米百石,一时轰动全城。1934年,长沙全城产大米36万石,潮宗街的永丰米厂就达4万多石,居全城米厂之首。

76岁的冯年云住在潮宗街40多年,听祖辈说起,做米生意的店子沿街林立,收粮、加工再转运。“那时候,沿街看过去一线白,有一种叫作“铁骨油”的米蛾,像蚂蚁一样长着小翅膀,专叮白米,对白色特别敏感。”路过潮宗街的人都不敢穿白色的衣服,不然会沾染一身“铁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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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鸡生蛋”是米业老板的经营套路,在粮食荒年,需要购买粮食的人得预付款;遇上丰年,粮食不好卖,在谷米卖完之后,才把钱给农民。老板们两头都不吃亏。

米业老板主要依靠两类人。一是跑外河的,他们能说会道,带着资金在沅江、南县、华容、湘阴等产粮区坐庄,收购粮食;二是负责内部管理的工头,收购的粮食到长沙后,他们联系码头上船看谷,用斛筒计量,带人搬运下船。

在米厂做工的人,工钱不高,还是用米折算,普通师傅每月不到1石米,特别熟练的师傅可以得到2至3石米。

长沙文史专家陈先枢撰文,20世纪30年代长沙一度遭受洋米冲击,湘米销价跌到每石5元以下,每石生产成本10元左右,谷贱伤农。一些爱国知识分子为救亡图存,投身农业技术改造。政府选育良种,发放农业贷款,扭转粮食生产艰难局面。当时湖南粮食产量占全国11%,居全国第三,仅次于广东和四川。

长沙海关资料记载,1905至1934年长沙出口谷米1813万石,占全省海关输出的84.56%。1936年湖南粮食丰产93亿公斤,长沙输出省外大米占全国流通量的8.2%;第二年湘米大量运粤,仅3月就达2万多吨,压倒洋米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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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录取率1%的“大学”仅办了一年—— 敢为人先之风,使湖南“最富朝气”,激扬风潮

127年前,湖南第一架天文望远镜就架在潮宗街时务学堂的阁楼上,学生可观测各类行星。

时务学堂“为自强之计”,1897年11月在潮宗街开学,熊希龄任校长,谭嗣同总揽教务,梁启超任中文总教习,各科分教习“教授天团”也是当时翘楚。学堂开设化学、物理、数学、几何、微积分、军事、英语等课程,几乎就是一所大学架构。5日一次“院长讲授”、每月数次“同学会讲”,反思传统及时代问题,开启湖南最早新式学堂及教育源头。

时务学堂有多厉害?首批4000多人报考,录取40人,录取率仅1%。开办一年招考3次,实际录取193人,“以短促寿命,养成若干勇敢有为青年”,走出“再造共和”的蔡锷、毛泽东老师杨昌济、清末革命烈士林圭、与谭嗣同并称“浏阳二杰”的唐才常等。1900年,唐才常领导自立军在长江沿岸地区起义,被清廷杀害,参加起义有名可查的时务学堂学生20余人。起义启动后来辛亥革命的先声。

潮宗街里,师生敢为人先,使湖南“最富朝气”“人气最可用”。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血染北京菜市口。时务学堂也遭停办,改为求实书院。后与岳麓书院合并,成为湖南大学前身。

现在很多年轻人追“韩流”,他们不知道,带给长沙第一次“韩流”,源于潮宗街。1937年11月,“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迁至长沙,政府主席金九在楠木厅开展工作。金九“欧巴”(韩语:哥哥)可不是街舞小生,而是发动刺杀日寇的“带头大哥”,每送走一名行刺志士,他都要与之合影。这些青年的牺牲,点燃韩国独立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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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5月7日深夜,楠木厅响起枪声,金九遇刺。他苏醒后继续发文呐喊,促成了韩国抗日各派达成共识,分散的各派力量得以整合。长沙,成为韩国独立运动的转折点和福地。

如今,经常有韩国游客来潮宗街游览,在金九故居合掌拜谒。因为在韩国,金九被奉为“国父”。

为国赴死,精神不灭。潮宗街还记得,有一间小小的文化书社,吹响湖南新文化号角,掀动时代一角。

1920年9月,青年毛泽东、何叔衡租佃湘雅医学专门学校3间房屋,创办文化书社,与省内外六七十处书报营业往来。平江、浏阳、邵阳、衡阳、宁乡、武冈、溆浦设立分社,销售《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入门》等书刊,传播马克思主义。书社还是湖南党组织秘密联络点,陈潭秋、恽代英、刘少奇在此住过。1927年5月,“马日”事变中书社被毁。

1956年1月,毛泽东在北京宴请全国知识分子代表,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校长颜福庆在座。毛泽东对颜福庆说:“30多年前,我就认识你了。”颜福庆很惊讶,“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毛泽东说:“你校长室旁边一幢房子,挂着‘马列主义研究小组’牌子,当时我经常在里面搞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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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每天2万年轻人涌入,找到情绪链接—— 全世界只有一条潮宗街,窥见历史,看得见新生

潮宗街的过往,见证以往年代青年的奋斗与昂扬。而今,长沙建设青年发展型城市,一度沉寂的潮宗街,重新唤醒。

过去10年,长沙净流入300多万人,其中80%是年轻人。开福区通泰街街道党委书记张武介绍,2018年潮宗街有机更新后,犹如“磁场”,日均吸引2万多名年轻人涌入。

“全世界只有一条潮宗街,在这里窥见历史,更能看得见新生。”来自南京的游客王莉说,来潮宗街,热闹、美食不是目的,而是体验生活,寻找情绪链接。

着一袭汉服漫游,一巷一景,一店一特,一步一韵,时光变得悠长。清吧闲坐,百年枫杨树下小憩,看一场脱口秀,选择一家别致的民宿落脚。对于年轻人,是一天的完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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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熊骞在外多年后返回长沙。他发现潮宗街的独特:潮宗街选择年轻人,给出了年轻人生活方式和情绪场景选择。他创办白熊盒子X剧场,“爆梗”连连,爆笑中释压,“心情松弛,是年轻人给自己的最好礼物。”

“00后”雷雨晴的工作室,非遗灯工玻璃“玩转”30万粉丝圈。“潮宗街又老又潮,非常契合非遗技艺创新。”火光中,她手中的玻璃棒有了“魔法”,反复拉丝,点烧在花瓣上,洛阳的牡丹、哈尔滨的丁香、西藏的格桑花灵动而生。店内一对一体验教学,年轻人亲手制作一份玻璃艺术品,分享自己独一份花样年华。

标星立场青创空间,132号栋5楼,便是人称“网红店制造机”的一家空间设计机构。“邻居是搭档,合作不出楼!”年轻人想开店,从创意、设计到施工、开业,不必走出青创空间,这里一站式就能搞定。青创办公集聚区的文创设计产业链,32家企业都是青年顶流。

“酒亦是药,治愈的是情绪”,资深调酒师王汉以怀旧中药铺为创意,设计新酒吧“药到病除”,滚烫出圈。

潮趣潮玩、潮人潮物……潮宗街文化荟萃、都市生活、长沙味道三大功能区,张扬“青春主义”主题,再领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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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内地嘻哈说唱组合CBLOCK成员刘聪,将潮牌店“BANG”开在潮宗街水道巷。金丝楠木博物馆、如院丝绸博物馆、孵化十二时辰书店、廿念Camp+、空空客厅民宿、LET IT ROCK……200多家“新青年”品牌,蜕变出一街青年社群的生态圈、层出不穷的文旅新业态、相生共融多元青年消费场景。年轻人在潮宗街都能找到情绪场景,沉浸其中,参与创意,体味快乐。

来潮宗街“看见”自己,“我在长沙很想你”,链接了情感与梦想。开福区城投董事长范晓军说,年轻一代参与古街活化利用,融入潮宗街,青春作伴好“还乡”。

“一街烟火半城慢”,生活当如潮宗街,走走停停,回头一望。

责编:周听听

一审:周听听

二审:张马良

三审:熊佳斌

来源:湖南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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