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书院

    2024-09-18 14:40:55

文|骆志平

老夏的书院,原本为一栋徽派老宅。清中晚期建筑,两百多岁,年纪不算太老。听老夏讲,同样的老宅子,有两栋,另一栋去了美国波士顿,成为了皮博迪艾塞克斯博物馆的一部分,新主人为南希女士,一位建筑史学家。

古人建的房子,不仅遮风挡雨,还以文化做檐梁,青砖石镂,十分精微,细分细解,一栋房子一本书。不知房子的少东家,为何这么舍得,是家中找不到下锅的米了么?居然让自家老祖宗住过的屋子,颤颤微微的年纪,漂泊他乡。

好在碰到了两个好事主,美国的那位我不认识,但能把老宅子接到美国居住,肯定比老夏混得还要好。听说,美国朋友将其当作了宝贝,天天有人挤在老宅门脸前,摸摸这摸摸那,逗得老宅子很开心,时不时和外国人合个影,慢慢地把自己当成了美国的华人。

夏国安是一位搞收藏的小老头,棉衫佛袖,头发篷乱,偶尔还扎着辫子吹吹萧,只是年纪大了,气劲不足,节拍稍微快一点,就吹得眼珠子乱打转。其人热情,年轻时,捞过不少的银两,经常搬出梯子,告诉身边的伙计,怎么才能摘到天上的星星。

其在安徽黄山看到老宅子的那一刻,其眼珠子都直了,瞧瞧梁上的木雕,摸摸老旧的门当,又蹿到二楼的闺房,看了看古人穿过的绣花鞋,仿佛找回了自家的祖宅。没和少东家唠叨几句,银子往桌上一倒,租了几辆大卡车,就将其请到了铜官云母山。

有钱人缘分多,不过缘分多了,也累。夏国安的缘分不在风花雪月中,钱都变成了宋代的石刻、明清的老宅子、还有雕花老床以及一堆又一堆的民间小杂玩。这几年老夏过得不容易,口袋掏空了,心里难免不发慌。有时,裤子上的拉链掉了,他也懒得管,有人喊:“老夏,前门未关。”他吭一声,天天关着郁闷,就没有了下文。

说实话,我喜欢老夏,一个灿烂的老古董,生活中不乏佐料,善于逗乐子,但骨子里有钙质,有温暖,久了,周边人越聚越多。其天天守手中的那些宝贝疙瘩,却忘了头上的日头已往西边斜,有人拉着他的袖口,要他找个好事主,变点现,过上几天有人捶背的日子。他不听,还一个劲地往里钻,这份执着,倒还有点像古人。

不过,老夏活得真实,生活中穿插的全都是榫卯,没有半点偷工减料的虚伪。他说:“人一辈子,多少天呀!多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别折腾他人,也别让他人折腾到自己,就算好日子。至于衣服穿得差一点,桌上的荤菜少那么一两个,这和脸上的笑容有啥关系嘛!”

多年前,他将买回的房子除尘去灰,立了起来,觉得应该给个好名份,于是叫来了几个读书人,大伙叽叽哇哇,其中又没有一个算盘打得精的人,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像古代的学堂,于是,借云母山地名,谓之云母书院。云母乃传说中关云长的义母,关羽曾携母在此居住,死后葬于此,故取云母山。

这名字都起得好,不乏文隽,还带有几分仙气。自己的家乡,红砖瓦片房多,烟火味很足,放到儒家文脉中,总感觉汗气重、补丁多,有点像窑工。

云母书院不一样,大户人家砌出的宅子,各方面都讲究,檐口隐在院堂中,门脸之上的吉祥,都是用青砖石镂雕出的图案,看上去极为素雅、简洁。加上还有桃花引路,杨柳拂肩,时不时站入江南烟雨中,确实给人一种古风如画的禅韵之美。旁侧的拴马桩、上马石年岁不浅,已被风雨剥过几层皮,搁在那,气场排场都来了,给人一种家中有宝马的感觉。

进入书院,有一天井,檐廊环簇,肥梁细柱,明堂高展,正对面有条案画屏作背景,摆着两张主人座,只是两厢少了几把迎来送往的椅子和茶几。天井上面的四面剖檐,漏斗一样,都朝天井里面梭,雨水下地的四个漏口,用麻石作铺盖,凿出了钱眼的形状。大雨天,坐在明堂中,感觉天上掉下的雨水,像极了白花花的银子,古人视水为财,将水沟接到了自家田地里,以示肥水不流外人田。

闺女住在阁楼上,主人住在东厢的房子里。有点小响动,老木门吱吱呀呀,就会唤醒家里的仆人。好在古人斯文,耳鬓厮磨,动静不大,不然,妻妾成群,大小Y环那么多,弄得春风满屋跑,连梁上燕子见了,都会觉得难为情。

现在变成了书院,但屋子里看不到几本书,这年头,看古籍的人很少,要找个穿过长衫的儒生更不易,讲点什么好呢?学校这么多,该上学的早已走进了课堂。年纪大一点的,都在忙生计,讲古人的心学么,兜圈子的学问,绕来绕去,现代人受不了。想来想去,当作一个朋友聊天的地方,最为合适。

不要以为聊天就是扯粟壳咯!见过世面的人物,个个都是一本书,话语中藏头伏尾,暗隐珠玑,稍加整理,就是一篇好文案。不知老夏是否具有此等才情,若是能累积过十来年,编辑出几本小册子,云母书院不就有了自己的教材么?

现在,来的人不少,俨然一个文人怀旧的场子。戴礼帽的、穿唐装的,抱琵琶的、着旗袍的都来了。那天,有个背古琴的男子,来到了书院门前的吴楚桥,架琴入坐,胡子还没动,琴音就流入了锦鲤池,逗得池中的锦鲤往来翕忽,似与琴师同乐,琴弦刚落,又趋隐荷莲,佁然不动。由此,我想到了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世上的悠然,岂止山中有!

古人的心致,内敛不张狂,即使兵戎相见,也不忘鸿门设宴,推杯换盏。现代人不缺书本,见识广,可有些人成天神不守舍,是书读多了,消化不良么?古人的“门当”,可不是这样的哟!家家户户的门扉敞开着,五伦六义都装进了骨子里,哪怕一块砖雕、一页轩窗、一个茶几,都暗藏着吉庆有余的话语。哪像现在的水泥疙瘩房,看似繁华,实则心无点墨,一脸茫然,

移风易俗没错,就怕乱动刀子,你一刀、我一刀,万一割断了手上的筋脉,再想缝缝补补连起来,估计也成了半个残疾人。把龙船划起来,把高翘踩过来,把庙会办起来,该祭祀的老祖宗,也不要给忘了,血脉相通,就不会有淤滞的伤痕,别啥事都管着,让垄上的炊烟升起来,过日子嘛,轻松点,手脚捆得太紧,天天疑神疑鬼,容易弄出一身病。

老夏多善良,为了把云母书院故事讲好,特地在山上修缮了云母墓,引出了云母瀑布,此等本心,不正是生命内在的美么!进来喝茶咯!老夏在喊,我望了一下四面,全都是老夏延承的风物,除了云母书院,还有东山寺、老戏台、程氏家族祠堂,从这里走过去,还有读不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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