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义在邵阳:唯应寂寞事,可以送余年

陈扬桂     2024-09-23 11:10:56

文/陈扬桂 

跟邵阳关系最密切的古代著名诗人,莫过于江西诗派之宗的陈与义(1090—1138)。陈与义的诗风,早期清丽雅致,晚期沉郁雄阔。“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个转变源于其遭遇靖康之难、流寓湖南邵阳;这个转变,使他的诗歌价值与地位陡然上升。

金兵入侵,宋室南渡,陈与义从中原流落邵阳,经历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目睹生灵涂炭的惨痛场面后,他把视野投向了国家和人民遭受的苦难。他的诗风从此突破了前期拘囿于个人生活的小圈子,爱国主义与忧国之情成为后期诗歌创作的主旋律。可以说,流寓邵阳的短暂阶段,是陈与义诗歌创作的黄金期。

南宋建炎四年(1130),陈与义来到邵阳杉木铺 (今邵东县境内),写下《将至杉木铺望野人居》诗:“春风漠漠野人居,若使能诗我不如。数株苍桧遮官道,一树桃花映草庐。”此诗画面鲜丽清新,格调爽朗悠然。为怀念他,清道光年间,宝庆(邵阳旧称)知府特在杉木铺为他修了一座陈参政祠和杉木亭。

陈与义在杉木铺稍作停留,即到邵阳城,碰上一位去桂林的官差。他后相继给这位官差写信,打听桂林是否安全。他的一首五言律诗《初至邵阳逢入桂林使作书问其地之安危》,记录了当时的心境。诗云:“湖北弥年所,长沙费月余。初为邵阳梦,又作桂林书。老矣身安用,飘然计本疏。管宁辽海上,何得便端居。”从末句可知,陈与义当初并不打算在邵阳“端居”(常住)。

出了邵阳城,陈与义乘船溯资江而上,途经今邵阳县小溪寺孔雀滩,在周静之家住了一晚,留下《过孔雀滩赠周静之》诗:“海内无坚垒,天涯有近亲。不辞供笑语,未惯得殷勤。舟楫深宜客,溪山各放春。高眠过滩浪,已寄百年身。”

此时,陈与义流离之心渐趋安定,想过了滩后找个地方“寄百年身”。于是溯江而上,来到武冈州贞牟(今邵阳县金称寺一带),在此落脚了。他的《夜抵贞牟》云:“野暝犹闻远,川明不恨迟。焚山隔岸火,及我系船时。夜半青灯屋,篱前白水陂。殷勤谢地主,小筑欲深期。”他感谢当地主人,同意他“小筑”安居。由于“作客经年乐有余,邵阳歧路不崎岖”(《先寄刑子友》),故“拟借溪边三亩春,结第依树不依邻”(《谢主人》其二)。在《贞牟书事》中,他说:“眷此贞牟野,息驾吾其终。”在《今夕》中,他说:“今夕是何夕,对此山苍然。偷生经五载,幽独意已坚。微阴拱众木,静夜闻孤泉。唯应寂寞事,可以送余年。”

陈与义铁下心来,视邵阳这方山水清秀、民风淳朴的土地,为安享“余年”的家园了。《山斋二首》其二:“虽愧荷鉏叟,朝来亦不闲。自剪墙角树,尽纳溪西山。经行天下半,送老此途间。日暮烟生岭,离离飞鸟还。”人虽在他乡,表达的尽是故园之情。

人安居,心安定后,陈与义在邵阳写了一批清新淡然的田园诗。他的住地临靠夫夷水上游罗江。《罗江二绝》描绘了一种农耕文明的桃源境界。其一:“荒村终日水车鸣,陂北陂南共一声。洒面风吹作飞雨,老夫诗到此间成。”其二:“山翁见客亦欣然,好语重重意不传。行过竹篱逢细雨,眼明双鹭立青田。”其《村景》诗:“黄昏吹角闻呼鬼,清晓持竿看牧鹅。蚕上楼时桑叶少,水鸣车处稻苗多。”而《题水西周三十三壁二首》则融风光风情于一炉,令人神往。其一云:“不管先生巾欲摧,雨中艇子便撑开。青山隔岸迎人去,白鹭冲烟送酒来。”再如《夏夜》:“远游万事裂,独立数峰青。明月照山木,荒村饶夜萤。翻翻云渡汉,历历水浮星。遥舍灯已尽,幽人门未扃。”如此夜景,旷远、幽静、平和、淡定,真乃人间胜境。其他如《山中》《题东家壁》《雨》等诗,皆描绘出各具古意的风情,读之令人神往。

陈与义对当时邵阳随处可见的水车情有独钟,不仅在如上诗中写到水车,还专门写了一首《水车》诗:“江边终日水车鸣,我自平生爱此声。风月一时都属客,杖藜聊复寄诗情。”   陈与义在邵阳写了两首《入城》诗。与他的住地贞牟相邻有两座城市,一为府城邵阳,一为州城武冈。根据其二所写:“竹舆声伊鸦,路转登古原。孟冬郊泽旷,细水鸣芦根。雾收浮屠立,天阔鸿雁奔。平生厌喧闹,快意三家村。思生长林内,故园归不存。欲为唐衢哭,声出且复吞。”由坐“竹舆”可知他去的是武冈城,如果是去邵阳城,只需坐船沿夫夷水而下。再则,武冈的“浮屠”泗州塔,建于宋元丰元年(1078),而邵阳北塔,明万历年间才建好。他游览武冈后,写了《云山清晓》《法相洞天》《武陵春色》《渠渡晴岚》《古山瀑布》《济川回舟》《龙潭夜雨》《宣风雪霁》《横江晚渡》《枫门落照》等《十景诗》。这“十景”即为“都梁(武冈)十景”。

陈与义在邵阳还写了一首《点绛唇·紫阳寒食》的词:“寒食今年,紫阳山下蛮江左。竹篱烟锁,何处求薪火。不解乡音,只怕人嫌我。愁无那,短歌谁和,风动梨花朵。”时当寒食、清明之际,催发思乡之愁,诗人感到“不解乡音”“怕人嫌我”,乃人之常情。但是,在他更多写于邵阳的诗中,都记述了邵阳人对他的热情、友好,表达了他对邵阳一往情深,视邵阳为故乡的情怀。陈与义的这首《点绛唇》或许是目前所见的唯一写邵阳的宋词。

邵阳山美水美民风淳,但作为一名爱国诗人,陈与义终究不会沉湎其中。他的《开壁置窗命曰远轩三赋》是三首五言排律,一如杜甫的“三吏”“三别”,写尽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之苦。“东西俱有碍,群盗何时息”(《开壁置窗命曰远轩》),表达了盼望安居乐业的愿望;“那知百战祸,岂识三空厄”(《再赋》),用东汉陈蕃上疏桓帝三空之典,即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隐喻战乱带给国家和人民的深重灾难;“我昨在衡山,伤心衢路侧”(《三赋》),写他因逃亡路上所见的悲凉场景而伤心的情感。

在邵阳,陈与义闻讯金兵攻破明州,宋高宗泛海逃亡,因明媚春光伤时感怀,写下《伤春》诗:庙堂无计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初怪上都闻战马,岂知穷海看飞龙。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稍喜长沙向延阁,疲兵敢犯犬羊锋。朝廷无能平定金兵,致使边塞战火照亮甘泉行宫。正惊呼京都竟听到战马的嘶鸣,哪知“飞龙”(皇帝)已远逃海上。孤臣忧国愁白了头,再难看到皇都的繁花似锦。幸喜长沙有个向子諲,率领疲弱之师勇抗金军的锋芒。全诗雄浑沉郁,慷慨激越,叹息临安失守、高宗逃亡,赞叹向子諲勇敢抗金,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此诗堪称诗人诗作中的精品。‌

陈与义的《观雨》诗同样表达抗金的主题:“山客龙钟不解耕,开轩危坐看阴晴。前江后岭通云气,万壑千林送雨声。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不嫌屋漏无干处,正要群龙洗甲兵。”陈与义此时流落在贞牟,尽管流离失所,大雨打得小屋东淋西漏,但他闻知湖南军民击败金兵的捷报,不由得兴致盎然、浮想联翩起来,尾联“不嫌屋漏无干处,正要群龙洗甲兵”,化用了一个典故:周武王伐纣时,一场大雨令军队人心惶惑。此时姜太公站出来说:“这是老天在帮助我们洗刷兵甲,助我们胜利啊!”于是士气高涨,伐纣战争大获全胜。诗人借用典故,表达了抗金大业一定胜利的愿望。 

陈与义在邵阳写的诗歌,载入《陈与义集》的有41首,《都梁文钞新编》收录36首,其中不乏名篇,如前所述者,均属脍炙人口的不朽之作。

摘自《湘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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