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9-23 13:28:57
文|骆志平
永州的月亮,喜欢驻足阳明山,而阳明山的月光,早在八百年前,就皈依在了宋人的禅檐上。还记得云海回家的那天么,是谁?披着一袭红袈裟,背靠山脊,磐坐于金刚石崖上,手捧贝叶经书,唱出了苍山如海的清凉。
可惜,山风太大,掀倒了禅堂的经幡,宋人的禅檐,足根太浅,尚未长出像样的菩提,便夭折在冰雪皑皑里。还好,皈依的月光不畏寒,依然心存祈愿,等来了春天的脚步。
供图 双牌县阳明山管理局
春风搭载细雨,羡煞了山前的云朵。一路飞来的鸟雀,叽叽喳喳,抚一抚冻僵的泥土,那份温暖,很快便点燃了漫山的红杜鹃。从此,云霞居于花海中,山花落在云海里。
不知倒塌的禅房,是否藏有宋人的经书,也不知失去寺院的禅宗,云游去了哪。为什么未留下一个法号、半页经书,便转身走出了金刚石崖的怀抱,剩下一口痴恋千年的古井,不溢不枯,独自邀明月,对酌于云海。
直到明嘉靖年间,秀峰禅师以三十九岁的法龄,坐化为禅,有了肉身不腐的圆满。那件宋人遗落的袈裟,才重新披上金刚石崖的双肩,便谓之昭禅寺。从此,阳明山的月光,变得心有所依。山上的云霞也跟着跑过来,用半身缥缈,打扮起了禅堂的空灵。
明藩渭王见山头祥云环簇,连山上的月光也挤进了寺院的檐阶,遂奔赴朝廷,喜呈天相。嘉靖帝心存佛理,遂改昭禅寺为万寿寺,以示江山永固。还为秀峰禅师披上了一件七祖禅宗的袈裟。
不过,秀峰禅师心念不奢,未敢借皇恩浩荡,登菩提之尊。毕竟菩提树下,除了六祖慧能,还有南岳怀让,马祖道一,沩山灵祐等,一代又一代的佛界禅宗,盘坐于那里,秀峰禅师能够躬立于旁侧,聆听山前佛语,已算得上难得的佛缘,又岂敢以七祖之名,妄尊于佛法丛林。
就这样,万寿寺留在了明代的生辰八字里,那口千年不干的古井,又巧借禅檐,成为了灵山圣泉的法眼,而月光,总会在中秋时节赶过来,对着古井梳妆一番,然后,悬在万寿寺的檐角之上,倾吐内心的清凉。
平时,阳明山上稀有人烟,连山狗的影子都找不到,寺院山门轻掩,无有造次。出家人修行的地方,如此浩瀚,却不存心火,世间鲜有。今夜的月光如水,寺院的山门闭得特别紧,有人说:“山中修行的日子,不能有太多的牵挂。”然而,月光的孤单,又有几人能知晓?空灵的禅檐上,月光不言不语,却用最美的幽蓝表达内心的禅境,这不也是一种修行么?
供图 双牌县阳明山管理局
去阳明山探访秋天的月亮,我选择了傍晚时分。山脚的太阳已西斜,露气上扬,山中的雾霭,缠绕着垄上的炊烟,蓝蓝的,弥漫成久违的乡愁,撇在阳明山的眉宇中,阡阡陌陌,显得格外的亲切、格外的美。
那些闲散在外的山鸡山狗,神态悠然,毛发锃亮,把屋前的马路,也当成了自家的禾场。山湾湾里很热闹,一大群蜻蜓盘旋于草丛山道上,好像在呼唤山雨的到来。阳明山的心窝,装满了唐人的诗词,宋人的辞令,唯独没有沾染世俗的喧哗。
过了竹溪谷,汽车就钻进了云海,等到登上山上的观景台,戏墨秋风的云雾,正在那里泼墨抒怀,一幅画不完的山水,在山峦叠嶂中翻来覆去,将涤荡的尘埃,完全抛之于九霄云外。
来到金刚石崖,登上万寿寺高瞻的梯台,正好碰上月亮穿过檐脊,寻找中秋的思念。我没敢吱声,顺手接过月光的牵挂,塞进了山门的缝隙中,有谁知道,万寿寺的空灵中,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菩提。
坐在禅檐下,望着天上的星星,我问起了寺中的高僧,为什么一望无际的苍山如海,除了听到几只蛐蛐在呐喊,再也听不到云山之外的热爱。高僧木讷一笑:“法门清凉,皆为禅音,不沾挂碍。”
月光皈依的那一刻,阳明山也皈依了么?漫天的云雾托起一件红袈裟,缥缈于无尘的法海。这种天造的禅境,清凉入骨,让万寿寺佛心顿起,慧门顿开。不知哪来的老鸦,成群结队,雄如苍鹰,嘶扯着秋风的面颊,唱出了关山难越的惆怅。难道月亮拉开的帘子,也成了萍水相逢的痴恋。
柳宗元的《永州八记》,缠着几潭碧水,耗尽了言词,却没有触及阳明山上的月色。相隔不远的周敦颐,同样如此,写出了《太极图说》、《爱莲说》,却未曾探访过阳明山上的云霞。其实,永州的禅境,路过青烟古寨,直抵云端,才有了山水不惑的释怀。
次日,离开阳明山的时候,月光已偎进烟雨中,戏墨秋风的云雾仍未放下手中的画笔,而万寿寺就如一袭禅宗,独坐于云海,慧闻法师递过一幅禅画《如是吉祥》,一个红衣罗汉伏虎入禅,那份自在,尽显沙门之怀。而另一幅山水画,来自皈依的云霞,空门画境,无象无形,无骨无相,无欲无止,至今还嬉戏在阳明山的金刚石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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