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新国

城里乡里如至今真的冇么子区别，过去看城里人散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手挽手肩并肩有说有笑，好生羡慕。没想到乡里人学起样来比城里人快得多，不管天晴落雨，俟吃过晚饭，随便走到哪里都碰得到散步的人，那式样，那精神头，要是被城里人撞见了，一时半会还难得回过神来。

我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入了他们的行列，开始那几天只觉得有点新鲜，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次数多了，就觉得越来越有劲。

直到有一次，天气十分晴好，晚饭吃得比平时要早一些，我一个人走在乡间的田野上，微风轻拂，神清气爽，不知不觉间天气慢慢暗淡下来，不经意就看到落日的余晖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抬头又看到天空中一对对一群群归巢的鸟儿，奋力地往林中飞去，还时不时发出有点刺耳的叫声，整个人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此情此景，竟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已故父母的一些过往。从那以后，若是没有朋友的陪同，我很少一个人出去散步了。

母亲喜欢散步是从得病之后才开始的。老人家得的是糖尿病，她60岁那一年的某天中午，刚吃完中饭，按惯例是我做饭，她洗碗，当我从外面转了一个圈回来之后，母亲还坐在椅子上没动，我走近去喊她，不作声，仔细一看才知道人已经不省人事了，一家人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她扶到床上，接着就开始打大鼾。

按我们这里的搞法，老人家得病打大鼾了，一般情况下是不打算再抢救的，连我大舅也说没什么必要了。而我们做崽女的实在不忍心，想起母亲为了我们含辛茹苦操劳了一辈子，还冇来得及为她尽一点孝。三姊妹一合议，赶紧叫来了救护车，直接送到湘雅附二进行抢救。医生一查才知道，母亲原来得的糖尿病，高血糖导致休克，幸亏送医院还算及时，要不然这一次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接下来就是住院治疗，照顾她老人家的事情自然就落到我这个因为生了二胎没有了工作的崽身上，当然这也是我的义务。于是我尽心尽力在医院照顾了母亲一个多月。病好出院的那天，医生交代我说：“你娘老子再也不能折腾了，要好生养病。”

回到家里后，母亲总是逢人便告，这一次是真的搭帮我的崽救了命。母亲为了使自己活得有质量，每天早晨都要走二三里路，天晴落雨从来没有停歇过。母亲对生死其实看得很淡，坚持每天散步是有一个更大的愿望没有实现：她是想等崽女条件稍好的时候带她到北京去一趟，看看纪念堂里的毛主席。

大概是2007年4月份，大妹妹和我妻子一起陪她去了趟北京，在逛王府井百货商场的时候一连摔了好几跤，还好没有摔出什么大事来。听说第二天要去纪念堂，立马就来了精神。去纪念堂的时候，她老人家走起路来真的是又快又稳，兴奋的劲头不言而喻。她老人家后来对别人说，这次到北京要是真的摔死了，叫我的崽来抱骨灰回去就是的。

从北京回来以后，母亲对于散步就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走路的距离也是越来越短，后来索性只在屋子的前坪走一走，这样一直熬到2015年6月23日才去世。最后还是因为糖尿病导致所有脏器衰竭，所幸的是到去世时也没有吃一点磨蹭饭，从生病到去世，又活了18年头。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从来不喜欢散步的他开始散起步来，起先是在屋子的前坪里来回走，后来又绕着屋子的前后走，再后来是到外面去走。这是我们最担心的，一是担心他老人家走丢了，不知道回来，二是担心被汽车撞着。有一天，老父亲到母亲的娘家去。这是一条走了几十年的路，且同在一个村民组里，距离很近，老父亲居然找不着回家的路，吓得直哭。后来还是队里的人把他送了回来。经历这件事以后，他老人家再也不敢出去了，就整天围着屋前屋后转，累了歇、歇又走。

农历2022年十二月二十七，父亲第四次中风，身体右边完全瘫痪，从此就不能再散步了，躺在床上一年多，今年正月二十四日于家中溘然长逝，享年90岁。

对于老年人而言，喜欢散步的人，散步的距离变得越来越短，不喜欢散步的人，散步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长。那其实就是老年人孤独和无趣的一种自然表现，可惜我们知道得太晚，甚至是知道了也没有怎么上心，现在想起来还十分心痛，要是当初能多陪父母亲散散步，他们或许会更长寿些。

照顾父母亲的事情，我在别人的眼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孝子，大到衣食住行，小到洗澡搓背、接屎接尿、剪脚手指甲，我都能想得很仔细、做得很认真。唯有陪父母亲散步的事情冇做得好，陪散步是帮助父母亲活络筋骨、愉悦心情、消除孤独感的最大孝道，没有做到的话，那也是一种不孝。

散步确实是一种好习惯，阳光、绿树、小溪，伴着轻快的步伐，散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我现在也开始慢慢变老了，好想和妻子一起，每天晚饭后像大多数人一样出去散散步。可是人的一生难得十分周全，妻子患有严重的冠心病，不能陪我散步。不散步就不散步吧，十几二十年后，我担心学着老父亲的样，整天不休地散个不停。

前一段时间，和家里人谈到我们慢慢变老的事情，大女儿突然给我们丢出一句沁甜的话，老爸，等我退休以后就回来陪你们散步。我在想，我们一定要坚持活到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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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