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30 19:19:57
毛泽东和在延安的其他人一样也住在一个窑洞里。他常常更换住所。也许是为了与一些人在一起,便于研究有关战略、土改和财政等问题;也许是因为他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头号人物,恐怕遇到危险。1946年8月,在我刚到延安不久,蒋在那里投掷的第一批炸弹就落在两周前毛曾居住过的窑洞不远处。延安有许多人认为轰炸是对准毛泽东的。除了偶尔变换住处以外,毛随意走动,无拘无束。
我同他的第一次会晤,由于早晨一场大雨,延河涨水而被推迟了。第二天,河水退了,我和翻译乘卡车前往毛的住处。卡车滑下陡峭的河岸,一颠一簸地越过河底的鹅卵石,从一个危险的角度爬上对岸,驶过杨家岭的大门,党中央就坐落在这个狭窄的深谷之内。我们在峡谷不远处下车,从一条两旁布满玉米和番茄藤的陡峭山道爬上去,来到一处挖有二十来个窑洞的山壁。
其中有4个窑洞彼此挨着就是毛泽东的家。看到陆定一来当我们谈话的正式翻译,我很高兴。
毛泽东身材魁梧,毫无拘束,举止缓慢、有力而从容,很像一位美国中西部的农民。他那略带扁平的圆脸上,有一种平静而含蓄的表情,微笑起来则显得生动而幽默。在蓬密的黑发之下,宽阔的前额和敏锐的眼睛表明他思想活跃,富有洞察力,很难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注意。在一种深邃而机敏的理智的驱使下,他周身充满活力。
他身穿一套普通的蓝青布衣。态度从容不迫,沉着而友好。
我们坐在一棵苹果树下的平台上,这时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使贫瘠的山丘增添了光彩。毛的小女儿穿着鲜艳的花布衣服,在父亲的膝前玩耍;爬上他的膝盖,让爸爸亲她;还跑过来把手伸给客人,好奇心战胜了羞怯。
在谈话开始不久,我注意到在毛的窑洞上方50英尺的山间草丛处有响动。我问:“谁在上面?”心想要是一枚炸弹扔下平台该是多么容易,不知道主席的家是否有警卫加以保护。
毛回答说:“是另外一家人家。他们的孩子们对我的外国客人感到好奇。”
我很少看到一个人自己如此愉快而随和地习惯于他的环境。多数知识分子因工作而需要一种不受打扰的私人生活,而毛却像一个农民,根本没有什么私人生活的要求。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陆定一翻译得既迅速又自然,几乎使我感觉不到语言的隔阂。毛的思想轻松地囊括了全世界,他的观点涉及许多国家和许多时代。他首先询问我有关美国的情况。我发现他对许多在美国发生的事情比我还了解。这是出人意料的,因为20年来,他从来没有与外界接触过。但是他有计划地获取情报知识,其用心程度不下于对军事战略。清凉山上那些小收讯机通过监听新闻为他收集到那么全面的情报,实在使人感到意外。他还利用同军调部飞机短暂接触的机会带进了许多国家的书籍和小册子。许多近期出版的美国的书籍已被全文翻译或摘译。外国来访者来到延安时总要求他们介绍本国情况。
毛认为,美苏战争宣传——指1946下半年,冷战已进行了一年——主要是“反动派放出的一种烟幕,用以掩盖更为直接的许多矛盾”。战争也许最终会发生,但他认为可以防止。为了说明他的观点,毛笑着把桌子上的茶杯和白色小酒杯摆来摆去,表明“美帝国主义”要发动战争不但有“美国人民”的障碍,而且在它和苏联之间还隔着极其辽阔的地带。这个地带的国家没有一个愿意卷入战争。他把火柴盒和香烟也放进了这个行列,风趣地说明它们各自代表什么国家。他说,如果很好地唤醒人民,“各国人民的合作”是会强大得足以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他认为这种合作能够取得胜利,否则就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为我们准备的晚餐是可口的。有番茄、洋葱、青豆和辣椒,都是山坡菜园里种的。毛是湖南人,爱吃辣椒。点心是“八宝饭”,这是一种由8样果品配制的甜饭。这次只有4种:花生、胡桃、毛的菜园里的梅子和延河上游枣园里的枣子。
毛说,延安县并不产稻米,但我们在靠近黄河的边区却种植了水稻。12年以前,我们南方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北方的小米很难下咽,非常想念家乡的大米。最后终于在一处地势较低、气温较暖的山谷找到了一块地方,在那里种植水稻可以获得成功。
我们重新沏上茶继续谈话。毛的小女儿被带进隔壁的另一间窑洞里,让她上床睡觉。毛的直率的谈吐、渊博的知识和诗意的描述使他的这次谈话成为我所经历过的最激动人心的谈话。我从未遇见过有人使用比喻如此贴切而充满诗意。
谈到从蒋的部队缴获的美国武器时,他称之为“输血——从美国到蒋,从蒋到我们”。说到“美帝国主义”时,他说,“它变得孤独了。它的朋友中有那么多人已经死亡或病倒,即使盘尼西林也不能治好他们”。说到“反动统治者”时,他说,他们都是纸老虎,看起来样子很可怕,但一下雨就烂了。
“纸老虎”几个字似乎打动了他。他停下来问我是否真正明白了它的准确含意。陆定一开始把它译成“稻草人”。毛让他停下来叫我解释什么是稻草人。他听后不同意用这个词。他说纸老虎不是插在一块田里的死的东西,它吓唬的是孩子而不是乌鸦。它做得看起来像一头危险的猛兽,但实际上只是纸糊的,一遇潮就软了。
毛解释后接下去就用英语说出“纸老虎”这个词,并对自己的发音感到好笑。他说,在俄国二月革命以前沙皇看上去强大而可怕,但一场二月的雨就把它冲走了。希特勒也被历史的暴风雨冲倒了。日本帝国主义也是如此。他们都是纸老虎。
毛笑着用英语说,“蒋介石——纸老虎”。
“等一下,我是一个记者,我能够报道说毛泽东称蒋是一只纸老虎吗?”我打断了他的谈话。
毛答道,“不要只是那么说,”他仍然笑着回答。然后像一个力求把话说得十分准确而恰当的孩子一样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说如果蒋拥护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一只铁老虎。如果他背叛人民并向人民发动战争——这一点他现在正在做——他就是一只纸老虎,雨水也会把它冲走。”(以后在毛的一篇文章中出现了“纸老虎”的比喻。我感到有许多这类比喻是他在谈话时发现的,以后再加以发展使用。)尽管毛泽东对蒋介石嘲笑一番之后,并不想对自己的胜利进行预测。
当毛泽东送我下山时,已经接近午夜了。山路不平,他打着一盏马灯为我照明。我们来到停靠卡车的小路旁,相互告别。他站在小山上,注视着汽车颠簸着向下开入延河的河床,四周溅起了水花。在荒凉漆黑的延安山丘的上空,星星显得特别明亮。
摘自《领导文萃》
责编:罗嘉凌
一审:黄帝子
二审:苏露锋
三审:黄柏禹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