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副刊·湘韵丨老兵的祖国母亲

  湖南日报   2024-10-01 14:11:30

余艳

1952年底,一辆闷罐列车载着18岁的爸爸和战友,跨过鸭绿江直奔朝鲜。

车过鸭绿江大桥,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江对岸的枪炮声此起彼伏。

透过细细门缝的光,爸爸贪婪地往外望。

“看啥呢,小河南?”

“咱祖国的大好河山我还没看够哇……哎,等我们胜利了,回国再坐上火车,透着大玻璃窗把祖国山河看个遍、看个够!那才美呢。”

不知谁起了个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爸爸和着歌声,低沉却清晰地唱着,唱得激情澎湃。

“我那会儿,负伤被送回祖国。伤没好全,就争着回战场重背发报机。身体里流着辑安人民的血,是祖国和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爸爸后来无数次说:上战场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家。参军报名瞒下年龄,17岁出征,瞒过老娘,就想做个冲锋的战士保家卫国。

许多次,他说起已是久远的往事。

“嘀嘀,嘀嘀嘀……”,炮火纷飞的战场,背着发报机的爸爸像极了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

“有发报的‘嘀嗒’信号,就有部队的生命与希望。”爸爸是第一批抗美援朝战士。“责任重大啊,发报员面对激烈战斗和敌人威胁,要把至关重要的电文准确无误地传出去:可能是战场的最新战况、指挥部的紧急命令,或是友军的支援请求、后方的物资调配……万一有难,保护发报机是首要任务;如果面临被俘,与仪器共存亡,是我随时准备的!”

为此,爸爸常常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甚至用血肉之躯保护电台,保证作战通信的畅通。

一次大战役,敌人调动大量的飞机增援。飞机超低俯冲下来,爸爸甚至都看清了美国兵的高鼻梁和嘴角的恶笑。不好,他们瞄准我背上的发报机!刹那间,爸爸敏捷地翻进地沟,抱紧仪器滚到一棵大朽木旁,再把发报机牢牢地护在身下。一颗炸弹“轰——”的一声在不远处炸响,爸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场暴雨浇醒了一切。爸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弹片钻进小腿肚,血流了一摊、人站不起来。好在没伤筋动骨,一步、两步,他匍匐着往前爬……

“幸亏,我怀揣的粮袋里还剩下几捧炒面。那会儿,一把雪、一把面地我全吃了,连粮袋都翻过来舔了,这才加把劲往外爬……”

爸爸第二次受伤,一颗子弹从前胸穿过后背,两个弹孔流血,简单包扎被送回祖国。爸爸清楚地记得,刚到后方医院他醒了,窗外飘着雪,人们排着长队,排队的都是献血人。他们并不壮实,脸上还是刚解放时缺少营养的蜡黄色。穿的也是破衣烂衫,却有股坚毅劲儿。

“轮到我了,我看清一个40多岁的汉子,给护士亮出O型血的验血条,朝我笑笑,就勒上衣袖。针扎进去,血就从管子里流进我的血管。那红红的、热热的血,一下就温暖了我、活荡了我。不冷了,有劲了,脸也红润了。隔着窗,我想对他表示感激,可啥也没说,不争气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爸爸后来知道,他住的后方医院地处吉林辑安,就在他出征朝鲜的鸭绿江畔。为感恩,他到处打探“献血人”。只知姓吴,没留下全名。自那以后,爸爸牢牢地记住了辑安百姓。平日遇到吴姓的战友或同事,就格外亲切和感恩,仿佛命都是他们给的……

输了血、提了气,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有天,我跟医生请了一小时假,想去鸭绿江边看看。”

出门就闻到熟悉的香,着了魔般的爸爸顺着香味往前探。拐几个弯,一整条街景让爸爸怔住了:辑安街头热火朝天的炒面现场!

一街排开的大铁锅,个个炉火熊熊,炒面像白浪在火光中的锅里翻滚。“炒面大军”都围着统一简朴的围兜,有手持铁锹的,有手拿木铲的,大冬天淌着汗,却有使不完的劲。红彤彤的脸、乐呵呵地笑,不紧不慢的精心,专心致志地翻炒。整个辑安城,空气中都弥漫着扑鼻的麦香……

“天啦,这就是我们的口粮,这就是战场上的救命粮!”

在行军途中爸爸就听说,为了保障志愿军口粮供应,后方到处都是“炒面大军”。眼下,爸爸真就看到了。

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排着献血的辑安百姓。

一街淌汗的炒面大军,那是祖国母亲为前线儿女做的全力保障。

“这有什么,农村才是更广阔的支前战场。”说话的是吉林大安市原作协主席周云戈,“全国知名作家吉林行”,我们同伴而行来到鸭绿江边。

“很早就听母亲说,当年村村镇镇的妇女没日没夜地纳鞋底、做军服,尤其是赶做炒面军粮。每家的灶台,‘放下自家饭,精做前线粮’,那都是真真的。心痛前线战士,各家各户拿出最好的粮食,‘少掺玉米粉,多放精白面’,是真情实意老百姓的自觉行动。我母亲只是其中一员……”

“您母亲叫啥名?”

“周冯氏。”刚说出,他又连连说:不用写、不要赞。那是一代人的整体付出。要赞的,是祖国母亲……

可我说:融进心血、融进亲情,那是最珍贵的生命补给!炒面,流水线般地送往前线,您母亲也许不知道,一口炒面,能在生死线上救下像我爸爸那样的战士!前线枪林弹雨、漫天炮弹轰炸,算什么,他们随时都有母亲呵护、祖国支撑!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源,历久弥坚的战斗力量,让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记得当时,握着手、流着泪,我说:云戈兄,带我去您母亲的坟上磕个头。不止代表我爸爸,更为那么多祖国的孩子能活着回来,胜利了,才有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才有更久远的温暖记忆……  

责编:龙文泱

一审:曾衡林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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