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平

古檐上的阳光，已被秋雨褪过几层色，炽烈中渐显苍白，光着臂膀的汉子，挑着一肩的老街小吃，从麻石古巷中走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在埋怨：“十一”就要到了，秋雨咋还没来？

其实，秋风早已落在树梢上，秋叶掉下来，在麻石街心翻滚，那模样，像俏皮的娃子，跑出了学堂。而秋雨喜欢在秋风闹够了的时候，从河街悄然上岸，穿过弄巷，寻找相约檐阶的倩影。

一阵清凉，一阵古意。老了的靖港，不像奔跑的后生，能展示一身的青春。弄堂中的老娭毑提着小竹椅，倚在墙角下，心里念叨着:“秋雨来了，一场又一场，该进屋换床被褥了，孩子们那么忙，万一晚上凉了腰背，身子骨动不了，没人招呼怎么办咯！”

我去过无数次靖港，不光秋雨认得我，春风夏荷冬雪，都在我的眉心驻过脚。老熟人来了，弄堂里的清风挺热情，有的跑过来缠缠脚，有的轻轻拂拭着石凳上的灰尘，还有的踢过来几片小黄叶。而我，带着秋天的向往，总想在最成熟的季节，给老街披上一件怀旧的新衣裳。

还记得那年划着小舟，从河对岸赶过来，在老街古巷看庙会的热闹吗？踩着高跷的大花脸足有一丈高，孙悟空扭着一张小猴脸，蹦跶在最前面，猪八戒长得粗，色心色胆可不小，缠着白骨精挤眉弄眼，沙僧一声不吭跟在后面，那神态，似乎没把唐僧放眼里。围观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几个舞狮的小伙子挤进了杂货铺，店铺老板手脚快，赶紧在狮子头点了一点红，那张笑脸哟！好像收到了鸿运当头的喜报。

或许，这就是靖港的吉祥，古老的街巷离不开古老的民俗。挽着裤腿子的老百姓，在自家的弄堂里，磨面做糍粑，用酒药丸子钵甜酒，擂姜冲泡豆子芝麻茶，日子朴实，带着一股呛人的烟火味，老旧吗？不！这是秋天的雨点，溜进了古巷人家的灶檐前。

梁上的燕子，曾经衔着春天的雨丝，在这里编织河街的美，一不小心，也把自家的檐脊织入了烟雨中。夏天，弄巷中总有几把小竹椅，慵懒地蹲在那，等待着路过的客人歇歇脚。偶尔，急雨路过，打湿了街心的古拙，便会冒出缕缕嗤嗤作响的热气，贴着街心，揉捏起前行的脚踝，谁能意会，古街的客气，竟然如此的细心。

今秋的雨点，好像敲起了唐人的诗鼓。李靖屯兵靖港时，不知是否站在河堤之上，掀开过秋天的帘子。老街的心房，并不喜欢马蹄奔跑的身影，卸下铠甲，一身布衫，坐在老茶馆中，和老街对酌，才知道，秋风走过的地方，有收获，也藏有不少民间的疾苦。眼前晃动的小堂倌，系着一条长腰裙，提着长嘴大壶，斟茶待客，那架势、像杂耍，比起现在的茶道，更有气势、也更见功夫。

秤铺店的老头，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盯着擦漆杆上的准星，那份较真的劲儿，锁住了老街的眉心。小商贩精明，觉得老秤长得像古人，挂上一个大秤砣，还能秤出老街的轻重，好玩又应景，于是，也用这个称起了货郎担中的小麻花。年纪大一点的游客，喜欢提起秤杆，拨一拨秤砣，不是怕短斤少两，而是很久没见，摸摸韵韵味。

街上创业的年轻人不少，有个小店铺，取名小欣和她的朋友，靠卖奶茶和咖啡谋生。路过这里的时候，门口的一只英斗犬憨憨地望着我，似乎想和我说说话，望着它那副萌萌的样子，我心里一乐，抬步迈了进去。房子不大，一个小吧台，兼做工作台，几张桌椅，搭配几个小茶几，东西不齐整，七拼八凑，显得休闲和惬意，和古镇一样，看不出太多的捡拾和装扮。

让我喜中添乐的是房子里的那只缅因猫，蹲在客人坐的凳子上，一身橘色毛发洒逸舒展，那身段、那眼睛，太漂亮了，称得上是同类中的明星。见了我居然还扬着脖子点起了头，好像它就是这里的主人。

见我进来了，小欣挺热心，嗓门和个头一样大：“叔叔，要不要来杯奶茶或咖啡？”我一边应和着一边和黏在身边的英斗犬玩起了游戏，一岁半的英斗犬一身锃亮的棕色毛发，个头有点像短腿的棕熊，小欣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波总。我笑着问了一句：“狗叫波总，那猫又叫啥？”她说：“那是橘总，两个老总，只有我是打工仔，我赚钱，它俩花。”

多好的一个孩子，心地纯善，没有半点生命的忧虑，也看不到半点你争我扰的印痕。搁在古镇的心房，就如一块璞玉，一下就抹去了岁月留存的俗念。这不就是那双晃漾芦江的眼眸吗？无数游客辗转千里而来，苦苦寻找古镇心中的那份美，原来就藏在了小欣和她的朋友的世界里。

一场人生的旅行，离不开古风古韵，也离不开青山绿水，走多了，看透了，就会发现何处不风景？你简单，世界就简单。夜阑人静之时，听秋雨轻叩梧桐。等到屋角的芭蕉醒来时，却发现秋雨已走，清凉的月光，已悬到了河街的尽头。于是，试着挪动一下身子，看看泥土中那些贪睡的秋虫，是否还能够打起精神，唱出一首秋天的恋曲。

不过，古街的心房，从来不缺琴弦，船舶停留的地方，少不了裙裾曼妙的身影。在这里，不要用世俗的目光，驱赶秋夜的寂寞，所有的流浪，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琴弦一起，就把心中的思念，交给了檐角的月光。

八元堂的红脸白脸不知斗了多少年，插着背旗的武旦，花枪一挑，就把古往今来抛向了人海。河街码头，早已敞开心扉，半边街的心思，一半系在了宏泰坊，这里水盈月满，打开的轩窗都绣有小花灯，八元堂曲终人未散，不远处的宏泰坊，又站在古琴撩动的琴弦中，红袖掩秋波。

古人打扮的街巷，因水而生，依水而居，婉约风情，一路蜿蜒，几枝杨柳，几座石拱桥，便可扬动起古镇的婀娜，有的拐了几个弯，又偎进了芦苇丛。看！乌篷船晃晃悠悠，几点渔火，几支桨橹，一路摇来，从秋夜一直摇向星河灿烂的远方。

责编：龙文泱

一审：曾衡林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