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含情·第1期|张永中:阿荞

张永中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10-14 10:27:21

笔耕不辍书心意,墨染华章绘真情。

镌细的文字,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篇文章、一首诗、一句话甚至一颗字, 都有可能引发我们共情,成为美的享受。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字记载着人类久远的历史记忆,是我们的良师益友和精神家园。

胸中有大爱,笔下含深情。豪情万丈、哀婉绵长, 都是我们最真诚的情感表达。

愿你我,拿起手中的笔,写下心中的情,在喧嚣的尘世寻求片刻的安宁。


散文|阿荞

文/张永中

荞,即荞麦。那时候,寨子上各家都会种,不多,就种那么一点点,到时做荞粑粑,省得孩子之间爱别人的嘴。大人们说,种荞,莫靠它收成多少,单就那花,长着都好看。荞,播种下去,先是长苗稼,绿绿地把土地盖着,接着就开花了。花是白色的,也有开红色,或其他颜色的,我看到的是白色的多。开红色花的,有的是苦荞。

荞开过花,就结籽了。天气也从白露进到了寒露。荞籽熟时,叶子也会变深,甚至变红起来。荞的茎杆本来就是红的,这个时节就更红了。

荞分春秋两季。收秋荞和捡板栗的时节,是紧紧挨着的。捡板栗,就是板栗成熟了,有的咂了口,风一吹,籽就自然落下地来,不管谁,见者有份,可以随处去地上捡。至于打板栗,就得人爬上树去,用竹杆子一杆一杆地把板栗全都打下来,这是主人一种采收行为。未经同意外人是不可以随便去捡的。

不论捡板栗,或是打板栗,我们都喜欢找荞地边上的那些板栗树。在这里打板栗,板栗就直接滚落在荞地里,有咂开掉落的板栗籽,也有还没有咂口的板栗球。在荞地里捡板栗,就只认捡,省得了用镰刀棍子去乱叶杂草中翻找的功夫。但有时候会踩坏荞。所以,板栗树边上的荞,往往得抢在打板栗之前就收割好。

阿荞家的荞地就在板栗树边。她家的荞,一般要比板栗收早一点。哪一年,阿荞家的荞,种迟了,就要让板栗再等一等,迟一点打,为的是不踩坏荞。总得先收了荞,再去打板栗。打下来的板栗,就可以在收完了荞的,光光的土地上去捡。

阿荞是我同寨同龄同家族的堂妹。她为什么叫阿荞呢?说是,她娘怀她快要生的时候,还坚持上坡上做工夫。那天,她娘正在荞地里收荞,说,等收完这茬荞,就回去休息等着生产。没承想,说完这话,她娘的肚子就疼了起来,没等跑回去,就在荞地里,生了。生下的是个女孩,取了小名,就叫阿荞。

阿荞的阿爸,是那年代大队的秘书,又是本生产队的队长。阿荞算干部子弟。但她身上没有一点干部子弟气,反而更老实,从不会仗着爹的势头欺负过人,有时倒还被别人小欺负一下。

荞,分苦荞,甜荞。古书上说,“荞麦,……一名乌麦,北地夏旱则种之,霜迟则收;南方春秋皆种,性能消积,俗呼净肠草,又能发百病云。”又说,“《雩娄农》曰:《本草纲目》附入苦荞,盖野生也。……苦荞独以味苦耐寒,易冻涂为谷地,殆造物悯衣裘饮酪之氓,俾粒食于不毛之土……”这是清人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里的记述。阿荞的命运就像一棵荞,而且是苦荞。

阿荞,读完高中就没有书读了。再读,就是上大学,或是去读中专。无论大学,中专都难考。当时的录取率大中专算在一起,都超不过百分之四。很难,没考上也不是成绩不好,更不算丢人的事。考起的,落榜的,人们都把这归究为命。人命各自有路。

没有考上大学的阿荞,回来就帮父母上山做工了。她下面,有三个妹妹,她得帮父母一点。那时,公社已改成乡或镇。大队,改成村。生产队,改成了组。公社改成乡镇以后,土地也承包到户了。这一承包,就把乡下的好多劳动力腾了出来。慢慢又开始有了外出打工的概念。没有考起学,又没当上兵,或没有考上干部的年轻人,大都选了打工这条路,这是山里男孩子走出去,唯一的路。女孩子,除了这些,走出山里,多了一条路,嫁人。阿荞就是这么嫁到县城去的。她没有想到,要嫁这么远,而且是与她过去想的,不是一个方向。她想的地方,是往北边,有大水大河的地方,那里叫沅陵。

我们的寨子,靠近沅陵,表舅姑嫂方面的亲戚都是那方的。过大的年节,或遇到红白事,亲戚们就有走动。走亲戚,一般大人都会带上小孩,小孩也喜欢跟着去。遇到走亲戚这样的事,小孩们也喜欢,像过年一样。除了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大人们的管束也会宽松得多。有讲究点的,还可以穿上新衣服,把自己打扮起来。亲戚间的小孩玩熟了,就做游戏,做娃娃家。这时,大家都想要长得斯文又好看的阿荞来扮新娘。沅陵那边的小老表们,都争着扮新郎。那时,玩着玩着,就没有了真假。大家认为,未来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大人,和祖辈们都是这么过来的。阿荞,也相信,她未来的生活,就应该是那个人,那个地方。

寨子里打工和外出做事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没有再回寨子来生活了。寨子的人越走越空,平时在晒坪上嬉闹的孩子也少了。晒坪上铺的石板,也开始起了苔。日子一天一个样在变,人的心也在变。心变了,就再难变回去。日子也一样。阿荞本来与一个从沅陵来寨上放蜂的小伙子结识了。但没有经得大人的同意,再没有发展下去。最后由大人做主,嫁了另一个方向的人。

我是十六岁离开寨子的。后来,我们的那一辈同龄人,就各自走各自的路,离开村寨,过着各自的生活了。彼此很少有交集。我和阿荞也是一样。只是,许多年后,有一次,她带着她的儿子找到我的办公室。她儿子,自然叫我大舅,因为我在家族同辈男孩中排大。

那天,她找我是为了她儿子当兵复员回来考城管队的事。我说,这事妹夫怎么没管?我把她丈夫叫妹夫。当时,她只是苦笑一下,没回答我。她讲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斯斯文文,只是更瘦更细了。脸色也不好看。这个妹夫,一次亲戚有大事,在一起吃过饭。那天,他喝了酒,讲了好多好话,也许了好多诺。左一口大舅哥,右一口大舅哥,喊得亲热。他是妹夫,顺着他儿子叫我大舅,按同辈,他叫我大哥。大舅哥的喊法,是他的发明。当然,喝了酒讲的好话,多半听听就是,许的诺也当不得真。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后来,阿荞儿子的事,大约是办妥了。我们就没再联系过。

过了几个年头,突然一天听到关于阿荞的消息,她,不在了。说是得了忧郁症,自缢的。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怎么就自缢了呢?这病根在哪里?夫家交待说明都很简单。据说,后事也办得潦草。这有点异常。都说我们家族的姑娘,一贯强势,凡嫁出去的,都当得了家,至少是不受人欺负的。阿荞,就这么没了,受过什委屈,痛苦,落得这个命运,我们不得而知。她,在我们家族的姑娘中,算是另类了。但我想,如果当年不急着往城里嫁,而像做娶新娘娃娃家那样,把假的做成了真的,嫁到沅陵那方去,说不定要好一些。再如果,她当年与那个养蜂的小伙子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她的命运会是另一个样子。

印象中,阿荞最快乐开心的样子,是在寨上做娃娃家,她扮新娘的时候。但这毕竟只是游戏,那时的梦。

这或许是命。这就是命,寨子的人都这么说。阿荞得的这个命,是从名字里带来的,就是苦荞的命。

2024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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