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4-10-17 07:55:16
我从小在城里长大,如今已过而立之年。每次提笔想写一写童年趣事,浮现最多的,却是在老家小山村里度过的短暂时光。
中步侗寨。杨芝干摄
我的老家在中步村,属于通道南侗片区,陇梓河流经的第三个寨子。全村一千多人,九成以上姓杨。关于村名的来源,据说是北宋时期,杨姓世祖举家到此,正逢中午时分烈日当头,便止步于此休息,后见该处溪水潺潺、风景秀丽,遂在这里安家休养,代代生息,至今已有千年历史。
岁月的沉淀,世道的变迁,人事的更替,为中步梳理出了一幅怡淡隽永的画卷。立于村外山坡上遥望,只见整个村落坐卧于山脚,四周山脉如龙,沃野平畴。影影绰绰的雾蓝色吊脚楼依山而建,重重叠叠,错落有致。国宝文星桥一头衔着寨门,一头接着村落,桥下清浅小河绕村而过,河岸边高大粗壮的古树疏密相间,棵棵枝繁叶茂,掩映着 “吱呀吱呀”缓缓转动的水车……
中步鼓楼。杨芝干摄
虽然仅在老家度过几次寒暑假,脑海里仍有许多关于往昔的记忆:从村东头连到村西头清一色的石板路、寨子中心处高耸的鼓楼、平日里也很热闹的戏台,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村里那口水井。
水井位于村中小学不远的半山坡上,不知是何年开凿,极简易地盖了个木亭遮蔽风雨,亭柱斑驳,上悬长杆与短杆二柄竹筒,方便往来路人舀水饮用。木亭四周垒砌青石砖,其间苔痕青青,夏日里格外柔润可爱。井口是大块不规则的石板,井壁与井底皆是大块平整青石,无论晴雨井水不溢不枯,清幽甘洌,日出月白,默默滋养着村民。水井旁有几棵巨大的古树,白杨、乌桕之类,枝桠倾覆如同巨大伞盖,是古井最忠实的守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井水汩汩流淌,似乎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和传说。
中步古井
20世纪90年代初,村子尚未通自来水,家家户户离不开这口井。鸡鸣啼破清晨,雾气迷蒙的寨子里便有三三两两肩挑水桶的身影,他们沿着石板阶梯上上下下,在井旁汇聚。尔后伴着归家的脚步,清澈的井水在木桶里轻轻晃动,它们最终会被倒入一只家家都常备的巨大木桶中,满足和滋润村里人一天的生活。
侗寨里的房屋都是开敞式的,四面开门开窗,在屋子里和廊前,开窗即见青山田野。住得近的,窗子也密密挨在一起,储水桶常常放在厨房窗下。两家人窗对窗,桶也对着桶,哪家突然缺了水来不及去担,窗边唤一声便能接过一瓢来救急。我就不知喝过多少邻居家递过来的井水。
水井离村小很近,我们常常在小学操场上疯跑玩耍,累了就到井边歇息休憩。用短柄的小口竹筒从井里舀上一瓢,井面浮动的小小人影被打碎,凑近竹筒,井水在那里又重新塑了一个影儿。我与那个影儿眼对着眼地静静喝水,父亲说这水甜丝丝的,我品不出,只觉沁凉透顶,酷暑里喝一捧格外舒爽。
井边清幽,夏天小伙伴们都爱到这附近溜达。烈日灼灼,白杨树茂密的叶子阻隔了阳光和热气,我们在阴凉处翻花绳、打弹珠、赛知了。偶尔一阵微风轻拂,吹掉几片树叶,飘飘荡荡,就落在井前那片鱼塘里,在泛起的点点涟漪里,时光变得更加悠长。
不仅小孩喜欢来水井附近玩耍,傍晚时分,在山间地头劳作了整日的叔伯婶娘们在返家之前也喜欢到井边歇口气。他们赤脚而来,扛着犁耙背着镰刀,一人用长柄大宽口的竹筒舀水慢慢倾倒,供另一人洗手洗脚,最后双手掬起一捧喝上几大口,立即精神一振,一天的疲惫仿佛被清洗去除了大半。
小小水井盛满村里的山川流水,悲欢离合,有舀起的歌声,有离家的别恨,有柴米油盐的欢喜与忧心,伴随着村寨的心跳绵延不息,那被岁月打磨愈发光滑的井口青石,或许早已沐浴过数百年的月光。它不知哺育了多少代人,属于故土最深刻的眷恋随着口口清甜注入村里人的血脉之中,无论是远方的游子还是外嫁的新娘,都会将这抹记忆植入基因深处,缠绕成味觉上的一抹魂牵梦萦。
中步航拍图
而今,村中早已旧貌换新颜,家家通路通水不说,还新建了许多楼房,更多的人搬出老寨子,新的村落正在形成。
那口水井被留在了旧村,每次回到老家,我依然习惯到井边下走一走,坐一坐。井中之水依然清澈甘洌,不知人的舌头是否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改变,我现在也能尝出井水中的那一丝丝甜。自己喝足之后,再将特意带来的两个大水瓶统统灌满,这是父亲的嘱托,也是他思乡的情怀。
这世上,有形的物质存在总是有限而短暂,而由情而发的牵绊却是一条漫漫长河,持续长久地灌溉着生命的厚沃。很多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听见内心的一声叹息,仿佛在回应故乡的召唤。
那召唤模糊而隐秘,不知从何而起。或许来自一阵蝉鸣,或许来自白杨树的凋零,或许,来自记忆深处的那口井 ……
(作者: 杨涵淄 )
责编:易鑫
一审:易鑫
二审:肖畅
三审:廖声田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