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丨谢雨：承欢膝下，生活不只是诗与远方——评花鼓小戏《鸡缘巧合》
花鼓小戏《鸡缘巧合》，娄底市地域文化传承研究中心创作，第八届湖南艺术节、首届全国小戏小品展演作品。
这是一个讲述现代青年“乡土回归与乡村振兴”的故事，同样是表达责任与担当，它没有讲一个多么宏大的主题，而是具体到亲爱的父亲、熟悉的家乡、拿得起的事业，从一个小小的横截面展示当下青年的生存状况与理性回归。故事从养鸡人范铁匠准备转手鸡场、提前退休，跟女儿进城过日子讲起，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儿竟然背着老父辞职回乡了，一下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他怒不可遏！父亲的戏也就从最初难舍难分地给鸡开“道别会”，变成了伤心失望的“赶鸡”“骂鸡”。一场与“鸡”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家庭讨论就这样开始了。
父亲是一位60后的老人，是经历过户籍制度改革前岁月的一代人，对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的落差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考上大学穿皮鞋，考不上大学穿草鞋”，他打铁、养鸡，所有的动力都源自将女儿培养成“人上人”、改变世代身份的强烈愿望。殊不知，他笃定的“万事唯有读书高”、读书可以“吃城里粮”……这样的祖辈声音已经逐渐消失，他更不知道“城乡差距”观也被翻篇，工作生活的压力让当下青年更向往逃离城市、寻找乡野的休闲空间，“城市优越”会逐渐缩小。显然，这是一位锁在农村太久的老父亲，他的思想观念已经落伍于时代。他抱着终有一天要随女儿进城、再也不回来的执念，像大多数农民一样，要在乡亲、亲人面前找回一生亏欠的尊严与荣耀——中国人的面子，这是他的一个梦。问题是，父亲做的是“城里梦”，女儿做的是“乡里梦”。老父认为农村不如城市，返乡做建设不如城市打拼。而女儿认为农村大有可为，回农村养鸡是她的“新前途”。两代人的梦没做到一块。
女儿返乡的决定彻底击碎了父亲进城的乌托邦，使他老泪纵横，几近疯掉。怎么办？两个孩子耐心给老父做工作，讲述交通、空气、食品安全以及心理问题等等一下子无法彻底解决的城市焦虑，解释绿水青山的真正价值与自己可为的广阔天地，从期待、失望、愤怒到逐渐理解、释怀、支持，他们陪伴老父走过内心情感的和解与观念的转变。
作品通过两代人之间的心灵沟通，讨论了一个当下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卷”时代的到来。出生率、升学率、就业率、离婚率等等，这一天谁也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无数家庭身不由己地卷入追逐名小、中学的赛道，直至“211”“985”，而事实却是大量的硕士、博士毕业即失业，连一份送外卖的工作都不容易，使年轻人与供养他们读书的家庭陷入困境。再回首，十年寒窗、“成才”之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现实的鞭挞下，不断有年轻人从北上广返回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踏实成家、工作。尤其是新兴起来的“青年养老院”现象，让我们更能看到年轻人对缓解焦虑、找到归属感、重新规划未来的强烈愿望。剧中的玲玲和大军就是这一代人的代表，他们勇敢地放弃城市诱惑，重新审视生活，下定决心回到家乡，一方面接管养鸡场，发展新旅游场域，另一方面在一个更健康的生态环境里陪伴和照顾老父，减轻生活压力，提高生活质量，一举两得。作品写了一个观念落后的老人和一对心智成熟的年轻人，他们之间的矛盾具有普遍的代表性，真实地反映了相当一部分家庭的状况，要出去的出不去，要回来的回不来，不是脚下迈不开，而是心里放不下。
如何面对这些问题？于是，就有了创作这样一个作品的意义。《人世间》里，梁晓声写下这样一句话：“孩子若是平凡之辈，那就承欢膝下，若是出类拔萃，那就让其展翅高飞；接受孩子的平庸，就像孩子从来没有要求父母一定要多么优秀一样。”这句话感动了年轻的作者和整个团队，成为创作灵感的源泉。落点就在“承欢膝下”，一个不同以往的理念被抛出来，呈现了回到农村家中踏实生活的另一种样貌——既能实现父辈眼中的其乐融融，又能完成子女的理想抱负。剧中玲玲也有一句话，发人深省，她对父亲说：“你要我发狠读书是为了摆脱贫困，又不是要摆脱这个家”。“家”的意识的回归从另一个维度对“成功观”给予了回应，它提醒我们，衣食茶饭的生活并不一定在诗与远方，而在脚下。这是整个戏剧进程中重点要表达的，它撕开了一个口子，通过戏剧情势和戏剧矛盾充分展示，让观众清晰地看到平凡的孩子、平凡的家庭、平凡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看到在今天这样一个社会转型阶段，当代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态度，对社会感知的敏锐，对人生定位的务实，对价值观认知的冷静，让创作唤起观众的同理共情。
什么是人生的赢家？努力生活，珍惜亲情，接受平凡，在平凡与梦想中找到新的平衡。这样一种新的声音是值得我们反思的。为了这样一个核心表达，导演给出了自己的诠释。作品将戏曲的写意性与现代时空表达融为一体，充分调动移动舞台装置的时空表现方法来开掘空间的戏剧性。舞台设计了一个一边是沙发、一边是半个大鸡笼的装置，三分拼合，通过演员的带景走戏迅速完成“鸡窝”与“客厅”的环境变化。从某种意义上，它象征了一个硬币的双面——如何实现“梦想与承欢膝下”的并行？通过换位，它完成了“养小”与“养老”这两个人生义务的暗喻，以一种隐藏的视觉符号提供情绪价值，如父亲急于摆脱的“鸡窝人生”与“低人一等”的卑微，女儿战胜世俗的“反哺新生”与追求的“家”的温馨。从父亲要退出“养鸡”到全家进入“养鸡”，以鸡为缘，“鸡窝”与“家”悄悄传递着“爱的力量”。为了这样一种气质，音乐在传统曲调中融入现代元素。将洞腔风格《洋烟调》、丝弦小调《瓜子红》、“打锣腔”《学钱调》作为大军、玲玲与范铁匠三个人物的典型音乐形象，在保持长沙花鼓戏声腔主体特征的同时，加入“探戈”“华尔兹”等西方舞曲元素，为戏曲的叙事增添时代的气息、欢乐的气氛和游戏的味道，使目不暇接的情景舞段通过戏曲身段的现代转化呈现昂扬向上、活力四射的青春气质。
在一二度创作的合作下，作品立体生动地提出了两代人之间的观念冲突、个人理想与家庭期望的平衡问题，以及现代年轻人对故乡的责任感。它不仅是一次戏曲小舞台作品的艺术探索，同时为观众按下了自我叩问的暂停键，在追求梦想与远方的路上，我们奋斗的目标是否离“承欢膝下”越来越远？责编：周听听
一审：周听听
二审：张马良
三审：熊佳斌
来源：湖南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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