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新 《文史博览》 2024-11-27 17:16:00
口述/应克诚 整理/凌新
我的母亲廖鸾凤,1909年出生于湖南永兴县城关镇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1916年,7岁的母亲进入外祖父廖孝泽组织创办的永兴县第一所国民小学。1920年,进入永兴县高等小学,当时母亲年龄较小,坐在前排。黄克诚( 后来成为新中国开国大将)由于近视,也坐在前排。母亲那时顽皮,时常捉弄黄克诚,藏他的眼镜、书及学习用品。据母亲回忆,黄克诚当时在班里年长,学习很刻苦,记忆力强,特别是文章写得好,教国文课的杜老师常将黄克诚的文章做示范讲评。
青年黄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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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建引领我母亲走上革命道路
1923年8月,母亲考入湖南省立第三女子师范学校。在女三师,比母亲早入学的有白薇(后成为著名的女作家)、何宝珍(后成为刘少奇的妻子),同期的有13班的伍若兰(后成为朱德的妻子),母亲在14班,同班的有夏明衡(夏明翰的胞妹),15班有毛达湘(毛泽建,毛泽东的堂妹),16班的吴仲廉(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曾志(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这些同学,后来都成了妇女中杰出的人物。
母亲与夏明衡关系很好,夏明衡常邀我母亲到她家去玩。在她家,母亲认识了她的兄长夏明翰、夏明震和她的姐姐夏明伟,还见到了常来夏家的毛达湘。据夏明衡介绍,毛达湘是湘潭人,其兄长毛泽东与夏明翰很熟。由于都是三师学友,母亲与毛达湘关系逐渐密切起来,随后,毛达湘介绍母亲加入了女三师的读书会。
毛达湘善于演讲,口才好,声音洪亮,母亲文笔不错,在读书会里,大家公推我母亲为毛达湘写演讲稿。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母亲发觉毛达湘举止言行异于常人,就悄悄问:“你是不是共产党,能不能介绍我参加?”毛达湘笑而不答,后来她就让同学袁爽秋来与我母亲谈有关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话题,问我母亲愿不愿意加入这个组织。母亲很是高兴,表示愿意加入。1925年夏,毛达湘和袁爽秋介绍我母亲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从此,我母亲便走上了艰辛的革命道路。
毛泽建
1926年4月,中共衡阳地下党组织为迎接广东国民革命政府的北伐军,指示各校提前放暑假,党、团员自带介绍信回家乡协助工作。
于是,母亲回到永兴。5月中旬,永兴县成立“湖南讨吴(佩孚)委员会永兴分会”,母亲被推选为永兴分会委员。5月31日,叶挺率领的北伐军独立团进入永兴县城,在盛大的欢迎会上,母亲代表永兴妇女界致欢迎词。8月,国民党湖南省党部派曹羽霖、彭思明来永兴组建国民党县党部,母亲被委任为县党部妇女部长。
1927年5月初,中共永兴特别支部通知我母亲赴省党校学习,并代表永兴赴长沙参加省工农紧急会议。到长沙后,母亲先是到了郭亮家,他们是在蒸湘中学党训班学习时认识的,郭亮留我母亲在他家食宿,第二天,他们赶到国民党省、市、县、特别区党部联席会议会场。会议从5月8日至19日,共开了11天。这次大会,母亲是唯一的女代表,并被选为妇女案件审查委员会主任委员。会后,母亲赶赴省党校学习。
5月21日,国民党反动军官许克祥在长沙收缴工人纠察队枪械,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这就是马日事变。此时正在党校学习的母亲想到前些日子参加过全省工农紧急大会,报刊上登载了自己的名字和职务,必定会遭到敌人的抓捕,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敌人好似对在党校学习的学生们不重视,全力抓捕工人纠察队队员和中共党政机关人员,这样,母亲侥幸躲过了一劫。6月初,母亲赶到临时省委联络点郭亮处,郭亮将组织上派我母亲回永兴的决定告知,任务是回永兴迅速恢复组织活动。
郭亮
6月10日,回到永兴的母亲刚进家门,就被我外婆告知,外公被抓了。原来,在6月4日,中共永兴特支在望江楼开会,晚11时许,敌人突然包围了望江楼,外公跳窗逃离,躲到安仁,后返回永兴营救被捕的同志,结果反被敌人抓捕。
于是,母亲一边联络幸存的革命同志,一边派代彦藻、廖致候赶往郴州草鞋街找湘南特委,请求营救狱中的同志。
在马日事变的余波中,永兴县先后有1000多名中共党、团员和群众被反动派杀害,永兴城乡被白色恐怖笼罩,革命形势跌入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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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永兴暴动后,奔向井冈山
1927年8月,参加南昌起义的永兴籍党员龙厚生带回了八一南昌起义的消息,永兴的中共党、团组织再次活跃起来。
9月,向大复奉湘南特委之命来永兴组建中共永兴特别支部,传达八七会议精神,到永兴与我母亲取得联系后,母亲等人协助向大复以开照相馆作掩护。随后,永兴籍在外地的党员军事干部何昆、黄克诚、曹福昌、李腾芳先后回到永兴,为即将举行的“永兴暴动”骤添了军事力量。
12月,李一鼎接替向大复担任永兴特支书记,母亲和代彦藻陪同李一鼎,以做生意为名,到永兴铜角湾曹方林家、蛇形垅黄启行家开会,秘密发展党员。其间,经李一鼎、代彦藻介绍,母亲由团员转为中共党员。
1928年1月,李一鼎主持召开永兴特支会议,传达湘南特委举行“年关暴动”的指示。2月9日,各路农军围攻并占领了县城,暴动取得胜利。
2月下旬,中共永兴县委召开扩大会议,湖南省委特派员兼湘南特委军事部长周鲁在会上作了“大暴动、大流血、血洗旧世界”的报告。
会议讨论时,县委委员何宝臣由于不了解情况,指责我母亲在革命低潮时未出来参与党的工作。周鲁接话说,宝臣同志,你不了解情况,鸾凤在掩护向大复,联络幸存的地下人员,协助李一鼎的工作中,都起了积极的作用。
会上,周鲁指名要我母亲参加湘南特委即将在郴州召开的团代会。会后,我母亲到李一鼎的办公室,看到一位不认识的年轻人。李一鼎介绍,这是我们郴州未来的“父母官”,叫陈毅。陈毅对我母亲笑着说,“父母官”岂敢,我是来向你们学习的。
陈毅
当听我母亲说将赴郴州参加团代会时,陈毅热情地说,到时我在郴州迎接你这位鸾凤小妹妹。自那次见面后,每次见到我母亲,陈毅总唤我母亲为鸾凤小妹妹,直到后来上了井冈山,才改称我母亲为团代表。
2000年,永兴县党史办陪《陈毅元帅》摄制组,现场采访我母亲,当时母亲虽已91岁高龄,但对当年同陈毅交往的这些细节,仍记得非常清楚。
1928年4月,“湘南暴动”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疯狂镇压。4月7日,朱德指示,避其锋芒、主动转移、上井冈山,保存实力。
永兴县委机关800余人,从县城东门撤出。在撤往井冈山的路上,母亲因挑着文件,在资兴县一个叫桃花庙的地方掉队了。在追赶大队伍时,她发现来了一支队伍,以为是敌人追兵,便躲入荆棘丛中。等这队人马走近时,一看,原来是黄克诚带领的部分永兴农军,母亲便大喊:克诚,克诚。黄克诚见是我母亲,忙问,县委机关人员呢?母亲告知自己掉队了,县委机关大队伍在前面。
4月中旬,永兴农军到达酃县(今炎陵县),与朱德、陈毅部队及资兴、宜章、耒阳、郴县的农军会师。大队伍在朱德、陈毅的率领下经酃县的水口进江西沔都、大垅,于4月28日到达宁冈砻市,与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胜利会师。
到了砻市,母亲在女三师的那一帮同学见面了,大家都十分高兴。一位耒阳籍的同学说,伍若兰同我们的朱军长结良缘了,同学们便一起拥到朱德的住地,闹着要伍若兰和朱军长给喜糖。朱德忙着行军打仗,满脸胡子又黑又长,伍若兰脸上有几颗斑点,于是有同学编出打油诗:“麻脸胡子配一对,英雄配了总指挥。”
上了井冈山,母亲由陈毅点名被调到第十二师参谋部,参谋长是刘之致。后来,母亲又被调到由各县农军中的少年集中组成的少先队任团代表,陈毅兼任党代表。
一次,母亲到军部去开会,顺便到朱德的住处看望伍若兰。两人叙旧时,朱德进屋,母亲赶紧起身向朱德行了个军礼。朱德笑着说,鸾凤小妹妹,又来闹糖吃?母亲说,这次不是,是来开会,过来看一下若兰,顺便寻些学习资料。朱德说,我这里有一些,送给你。随后,朱德找出一本《中国共产党为广州暴动再告民众》,送给了我母亲。
朱德
这本《中国共产党为广州暴动再告民众》,我母亲精心保存了50多年。1980年,母亲将这珍贵的革命文物捐赠给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
1928年5月22日,红四军党委在龙奎召开湘南各县党政军负责人会议,传达了中共湖南省委指示,把耒阳、永兴、郴县、资兴农军编成四路游击队,返回湘南开展游击战。永兴农军编为第二路游击队,由黄克诚任司令员,李一鼎任政治委员,曹福昌、刘承羔任副司令员。
会后,陈毅征求我母亲去留的意见。我母亲看到家乡人都走,加之参加“永兴暴动”的父亲(我的外公)生死不明,便说随第二路游击队回永兴。
5月25日,游击队开拔前夜,朱德、陈毅前来看望随他们上井冈山即将返乡的游击队员们。朱德走到我母亲面前时,紧紧握住我母亲的手说:鸾凤小妹妹,革命的道路是漫长的,既崎岖不平又前途光明,请相信,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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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逃亡武汉
1928年5月26日清晨,永兴、耒阳、郴县三路游击队,踏上返乡的征程。
为了让返乡的三路游击队顺利通过敌人设在酃县十都的封锁线,朱德令二十九团做开路先锋,杀出了一条血路。到江口,郴县游击队与大队伍分手,另行回乡。至耒阳的上架桥,永兴游击队又与耒阳游击队分手,朝永兴前进。
进入永兴,曹福昌、刘承羔两位副司令在游击队去向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曹福昌认为应去永兴的龙形市一带,开展游击活动。而刘承羔则认为应去江左和县城,与敌人真刀真枪地拼。两人各执己见,互不服气,经黄克诚做工作后,两人矛盾表面缓和了,可暗中却以各自的老乡划线,致使游击队员分成了江左、江右两派。
第二天深夜,有人发现江左游击队员住的房间门洞大开,人不见了。此时国民党反动派的队伍已到了安福司,马上会来“围剿”游击队。当时,江右的战士只有曹福昌有一支短枪,没多少战斗力。而江左的战士,手中有枪,有战斗力,却随刘承羔走了。形势逼人,会议决定化整为零,转入地下。就这样,从井冈山返乡的第二路游击队,不复存在。黄克诚在家乡隐蔽了一段时间,后到上海寻找党组织。
1975年12月,黄克诚写给廖鸾凤的信
我母亲则在躲藏一阵后,考虑到无法在永兴立足,就和我外公一起在亲友的帮助下逃到武汉。在武汉,母亲想去寻找党组织,可武汉也是一片白色恐怖。
为了生计,在别人的介绍下,我母亲去了一位名叫张金保的女老板开的织袜厂上班。这位女老板精明强干,且非常关心厂里的工人。我母亲有文化,受到张金保的关注。通过接触,张金保了解到我母亲是因躲避追捕寻找党组织来到武汉的,就向我母亲透露了她的党员身份。原来,张金保是中共五大代表,在武汉工人中有很高的威望。后来,张金保将我母亲从织袜厂调到由工人党员筹资办的袜子店,这个袜子店,也是党员的联络点。从此,张金保与我母亲结为姐妹,为方便工作,让我母亲改名叫廖月辉。
1930年底,我母亲与张金保失去联系,张金保的女儿陈长生还找我母亲打听张金保的下落。直到1982年,我母亲去北京,在医院见到正在住院的张金保时,才清楚1930年底张金保为参加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去了上海。其间,由于叛徒出卖,张金保被捕,与林育南、何孟雄等同志一起被关押在上海龙华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监狱,后经党组织营救出狱。
在北京的这次见面,张金保拉着我母亲的手说,月辉呀,今天你还能见到我这个活人,万幸呢,当年,要不是我怀有身孕,就同林育南、何孟雄那24人一起去见马克思了,当时可是将我五花大绑拉到刑场陪斩的啊。
在武汉,我母亲度过了10年的流亡生活,其间,母亲与张金保女儿陈长生的家庭英语教师应国卿(我的父亲)相识,并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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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永兴继续为党工作
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共两党再度携手合作。家乡的熟人写信要我母亲和外公回永兴。1937年冬,我的外公返回永兴。1938年6月,外公到武汉接上我母亲以及小外孙,回到永兴马仰坪。1939年,我母亲找了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
1948年,我母亲与中共耒、安、永、衡、常五县中心工委委员周达接上头,再次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工作。1949年10月4日,湘南游击队司令员谷子元率部配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解放了永兴县城。在随后成立的永兴军政委员会中,我母亲担任了委员一职。
廖鸾凤(左)与湖南省政协原副主席谷子元合影
11月8日,在永兴县人民办事处会议室,我母亲作为接管委员会成员之一,参加了新旧政权的交接仪式。国民党在永兴的最后一任县长谭魏生将旧政府的铜质大印交给黄平,黄平手持斧头,遵循历史之制,将旧政府的大印砍去一角,宣告永兴县旧政权的灭亡。
1950年5月,组织上安排我母亲去郴州专署干部学校学习,可正遇上我快要出生,母亲不便去学习。待休完产假,母亲被分配到永兴城区教育系统,从事教育工作,直至离休。
离休后,母亲将自己的革命经历和熟悉的史料进行整理,撰写了10多万字的回忆文章。并多次接受中央、省、市电视台和报刊记者的采访,被誉为永兴党史和革命史的“活字典”。
母亲是2001年7月4日辞世的,她的一生可谓革命的一生,给我们后人留下了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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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史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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