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乡情 一本“大书” ——读张永中文化随笔集《故乡人》

欧阳文章   团结报   2024-12-03 19:31:13

文/欧阳文章

张永中先生的文化随笔集《故乡人》不到15万字,选入的文章也就21篇,应该说是一本小书。王跃文先生却称他读到的是一本“大书”,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故乡人》是一本有关湘西故土记忆的散文随笔。一个在外奔波半生的“游子”,在历经了从县域到州府再到省城的摸爬滚打后,于知命之年,从钢筋混凝土包裹的城市中,深情地回望故乡,于是,故乡的芭茅花、蚕豆、葛根、鸟窝……故乡的阿婆、阿大、九舅、三舅……还有罗依溪的旧事以及旧时同学的悲惨命运……这些陈年往事被一一激活。在当下的散文写作中,这类回望故乡的作品并不少见,《故乡人》自有他的独到之处。《有奶奶在的世界》《嫁在河蓬的阿大》里,爷爷、奶奶和阿大一生看似平静,却隐约可以感受到特殊历史时期,批斗、划分阶级成分这些时代洪流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那年秋日》《芭茅花》里,我和同学应锡的求学之路,表面上看,写的是高考制度恢复后,乡村读书人的不同命运,从深层次看,更表现了社会制度的变化,对乡土世界内在结构和人心思想的深刻影响。《故乡茶思》里,九舅的茶味哲学虽然经久未变,但传统的茶叶耕作和经营模式却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作者:张永中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1月

细加分析,《故乡人》对故乡的人事过往看似波澜不惊的叙述中,蕴藏的是湘西乡土社会的巨大变迁。《故乡人》的独到之处正在于:作者的写作不只是在捡拾那些过往的“陈芝麻、烂谷子”,也不止于咀嚼那些源于亲人生死命运的“喜乐悲苦”,他的写作更隐含了时代发展下湘西乡土社会的“蝶变”。比如,在《罗依溪记年》这篇随笔中,作者在舅舅家过年,原本是欢乐的场面,作者却突然发出“我们终究没有在自己家里过年”的感伤,进而幡然自问:“我在哪儿呢?我的家在哪儿呢?我没有了立于故乡土地之上的房子,也没有可以设案祭祖的神龛了……”作者内心疼痛的呼喊,本质上书写的是我们在这个时代城乡巨变中失去故乡失去根脉后生发的“大阵痛”。这样来看《故乡人》,它更是一本书写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书”。

受到特殊地理环境和神秘文化作用的影响,湘西的乡土文化有着其迷人的特质。百年前,沈从文以一个“乡下人”的姿态,进行浪漫化的乡土书写,用《边城》《长河》《湘行散记》等一系列经典文学作品,构筑了一个令世人向往的“湘西世界”。沈从文以降,乡土文学一直是湘西作家创作的一条主脉。当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湘西。当下的湘西和沈从文所处时代的湘西已然有了很大变化。“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快速推进的城镇化进程、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波云诡谲的世界政局等,都将深刻影响乡土社会的伦理关系和道德秩序。同样,湘西乡土社会也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与裂变当中。湘西作家对他们所处时代湘西的书写从未停歇。我们熟知的蔡测海以“三川半”作为其文学意义上的故乡,创作出《地方》《家园万岁》等长篇小说。于怀岸从“猫庄”出发,写出长篇小说《猫庄史》《巫师简史》和一系列中短篇小说。黄青松以“花桥”为背景,创作了长篇小说《毕兹卡族谱》。一代代湘西作家试图用自己笔下的“故乡”来构建“湘西世界”的当下图景。

从这个大的背景来看《故乡人》便会发现,作者笔下的故乡——亮坨,其实就是他的精神原乡,是他乡土写作的原点,他把曾经发生在故乡亮坨的往事一一唤醒,其实更是借这个村庄人事的悲欢离合,来窥探湘西乡土世界的内在密码,来展现一个时代乡村社会的真实样貌。所以说,“亮坨”,是无数中国村庄的一个,更是当下湘西乡土社会的一个缩影。正如王跃文先生所说:“无数亮坨构成中华万水千山,无数亮坨人构成世世代代中国人。因此,亮坨很小,亮坨也很大。”当然,在我看来,在《故乡人》中开启的“亮坨”叙事才刚刚开始,“亮坨”还有待更深入的挖掘,“亮坨”可以更大,作者对湘西乡土世界的书写还有更广阔的空间。

《故乡人》在散文写作风格上亦有其特别之处。从语言上,作者用纯正的故乡语言来书写故乡人事,乡音俚语,就如故乡的芭茅花、野果子、山泉水,带着一种纯真的山野气。就如龚曙光先生在序言中写到的:“有一种扑面的野趣。”张永中曾从事多年的沈从文著作的编辑工作,大概因为“近朱者赤”的原因,他的笔调中又带着沈从文散文“拙朴隽永”的意味。“野趣”和“拙朴”结合到一起,《故乡人》里的文字显得更有“生趣”。《那年秋日》里,作者高考失利,心情不好,炊烟不再“袅袅”,而是“瘫软在瓦脊上”。《有泉在山》里,行走在山路上,遇到山泉,“再顺山打一声哦嚯,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惬意。”《山路》里,写春天,“山醒了,是被各种鸟雀吵醒的。”这些充满着山野气息的语言,充融着丰沛的想象,展现出语言的创造性和强大的生命力,这样的语言无疑是好散文的禀赋。

好散文难写,特别是书写文化题材类的散文。如果文史材料用得过多,易成“文史体”。只停留在所见所闻,又会陷入“文旅体”。过于高高在上、装腔作势,一不小心成了“说教体”。太注重辞藻的流畅和结构逻辑的稳当,不觉间成了“作协体”。总体而言,《故乡人》很好地规避了这些散文写作上的“窠臼”。值得一提的是,张永中多次强调,他是“界外人”,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专业作家在进行写作。我想,正是这种从容、放松的状态,让他的散文创作脱离了规规矩矩,让他手中的笔更为灵动自由,让他的文字更为“生趣”也更有“活力”。特别是作者做过高校学报编辑,当过行政领导,多个岗位上丰富的人生阅历,开拓了他的视野,豁达了他心胸,这样,当他再回眸故土的时候,更能“跳出湘西写湘西”,更能看清楚湘西乡土世界的本质与必然。从而,他对故乡的书写所显露出来的格局和境界也就更为宽广。

当然,写作不必去遵循或模仿某一种风格,千姿百态、百花齐放,才是文学应有的样子。但是,写作自有高低。真正的好散文应该有真诚的写作态度,应该遵循大道至简的规律,应该有充融的文学性和创造力,应该张扬生命的独特体验,应该传达对世界的深刻认知……对每一位写作者而言,本质上,缺少生命的焠练,便永远无法写出生命的真谛。

我想,《故乡人》仅仅只是张永中书写文学湘西梦的一个开始。湘西,还有一本更大的书,等待他,等待更多的写作者去书写。

责编:李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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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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