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重症医学科的男护士长，我每天都在与生死打交道，然而，作为医护人员，我们深知，并不是所有的抢救都能成功。有些患者，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当生命走到尽头时，我们能做的，只是陪伴他们走过最后的时刻，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温暖和尊严。

去年，老年患者符奶奶因为癌症晚期合并严重的休克而住进了我们病房。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几乎无法说话。癌症的疼痛折磨得她骨瘦如柴，为她翻身时，她总会带着害怕又无奈的眼神朝我们点点头。做护理的过程中，她颤抖的身体和刺激出的眼泪总是让我不忍再继续。都说医护人员看多了生死，就麻木了。其实不然，正是因为常跟苦难作斗争，我们才更能体会患者身心的痛苦。

虽然经过对症治疗，但符奶奶剩下的日子已然在预料之中。符奶奶最想要什么？萦绕在心头的问题让我不安。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灰蒙蒙的天空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当下是三月。窗外没有阳光，我们就不能在病房里创造点阳光吗？

安宁疗护！我想到了，能否将符奶奶转入舒缓病房，再布置一下？有家属的陪伴或许更好。病房25床特意都面向阳光，舒缓病房是单人间，在病房走廊的最后端，没有叨扰，春意盎然。安静的时光属于符奶奶和她的家人们。

由于病情的进展，为减少过度治疗给符奶奶带来的痛苦，我们调整了医疗护理措施，以终末关怀为主，尽可能帮助符奶奶和家属实现愿望清单：床边的手机里播放着我们协助家人们精心剪辑的家庭故事，床头安置的音乐播放器放着舒缓的音乐，房间里栽种的绿植，满屋的鲜花……

阴雨天虽然持续着，但自从转到25床舒缓病房，符奶奶的眼里仿佛又看到了阳光，越发精神的眼睛总爱到处寻找。

“符奶奶到底想要什么呢？”两个月的阴雨天终于在2023年7月的某一天被阳光赶跑了，阳光洒进舒缓病房的飘窗，当我巡视病房时，看见符奶奶的孙女儿坐在床旁，一只手轻轻握着奶奶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头发，奶奶舒展着眉，像孩子般静静地熟睡着，房间里只剩下符奶奶均匀的呼吸声和氧气水翻腾的声音。看着阳光布景下这样安详宁静的画面，我突感鼻头微酸。家属觉察到我进来，向我微笑点头并示意要站起来，我打着手势让她坐下，轻声说：“睡得好熟！”

正准备转身离开，“谢谢你们！”我的脚步被突然的声音定格，我和家属不约而同地看向符奶奶，她正慈祥地看着我，我确定刚才的声音不是错觉。四个字，符奶奶说得简短而清晰。第一次，我返回去，刨根问底：“奶奶，您还有什么愿望吗？”符奶奶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摇了摇头，我会心一笑。

一天，经过整个医疗团队的周全准备，我们和家属一道扶着符奶奶坐着轮椅在院内散步，夕阳西斜，人影被拉得长长的。符奶奶面对着天空，一语不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柔柔的阳光亲吻着奶奶的脸颊，她嘴角上扬，精神显得少有的安宁和满足，这是我看护过的最安宁的老人，我的心里也泛出了点点的骄傲。

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我和她的家人一起守在她的床边。我们为她擦拭身体，喂她喝水，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虽然她已经无法言语，但我们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平静和安详。最终，她在我们的陪伴下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那个瞬间，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和珍贵。我们不能选择何时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能选择何时离开。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如何度过我们的生命，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和事。

面对生死，我学会了坦然接受。我知道，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终点，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让生命变得更加美好和有意义。无论是救治患者还是陪伴他们走过生命的最后时刻，我都尽心尽力，让他们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和关怀。

同时，我也学会了珍惜眼前的时光。生命太过短暂，我们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或者担忧未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应该活在当下，珍惜与家人、朋友和同事相处的每一个时刻。因为，这些时刻，或许就是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长沙市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 副护士长 陈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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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众卫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