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的酒真醉人

■唐小峰

老范姓范，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妻子多年前病亡，一女早已嫁到外地。多年来，他一个人生活在一座一层40平方米的红砖平房里。屋内家具简陋，摆放凌乱，匹配着一名单身汉的日常。

老范是我的结对帮扶对象。

我放下手中的慰问物质，一边帮助老范整理内务，一边询问他的一些情况。交谈得知，他的家庭收入来源于政府救济和其女儿每月给她的生活费。虽年近六旬，但身体并无大碍，干普通的农活没有大问题，然而，老范几年前就歇脚上岸，不事农桑，白天与村子里的老人打打小牌，晚上喝一碗从小商店购买的米酒，看一会儿电视，然后躺在床上刷一刷网络短视频，等着睡眠揽其入梦，梦里，他仍旧是一个单身汉！

村干部说：“老范他好吃懒做的。”

第二次入户走访，我带给老范10斤米酒，这是他上次提出的一点小要求，我决定满足他。打开米酒桶塑料盖，一股酒香涌出，老范迫不及待地倒出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闻着米酒香，神仙坐不安”，干了一碗米酒的老范意犹未尽，我提醒他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他才把酒桶的盖子盖上。

我招呼老范坐下，拿出扶贫手册与他交流今年的家庭收入。他说收入单一，除了政府的救济和女儿给的生活费，没有其他收入。我指着扶贫手册：“范大哥，你有水田两亩，地两亩，是事实吧。”老范说没错，只是他早就不种田种地了，太苦太累。我说：“是啊，种田种地是很累的，范大哥，我与你有同感啊！”老范问我：“唐主任，你也种过田地吗？”我就把我学生时代跟着父母冒着酷暑搞“双抢”的事情与老范交流。当老范听到我上大学三年级时暑假在家里搞“双抢”晒得太黑，像个非洲人，连女朋友都与我这个农家子弟分手的事情时，他也禁不住笑出了声来：“当农民就是吃亏啊！”老范还说，现在这么多的城市女性张口闭口觅死要活要去减肥，要是他们来农村搞一天的“双抢”，保证一天瘦十斤肉没问题。与老范促膝谈心，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双抢”的忙碌情形仿佛就在昨天。老范知我农家底蕴不浅，与我拉近了不少距离。忆苦思甜，话题转移到了现在的农业生产，犁田由耕牛变成了机械犁田，收割水稻由一把小小的锉镰变成了大型收割机，插田是抛秧甚至有插秧机，育秧也是集中育秧，劳动强度比原来轻多了，我感慨道国家农业的进步。我说，要是现在去种田，凭借当年的勇气，我种一百亩田都不是问题。老范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跟你说，范大哥，我的父亲今年76岁，他在老家农村还种着五亩田，四亩地，三亩果园，经营着两亩鱼塘，他每年都能做到鱼满塘，粮满仓，猪满栏，瓜果满园香，要点赞就为像我父亲一样的农民点赞啊！”老范有了羞愧之意。我直奔主题：“范大哥，你还年轻，身体也还不错，种上你的几亩田地是没有问题的，你的家后面就是一片空地，种上果树，养上家禽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你就富裕了。”

老范没有回答，他一边划看着手机，不时把眼光瞄向我：“唐主任，我现在觉得人生没有奔头，女儿出嫁了，老婆病死了，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有心思做事情，只有喝酒才让我暂时忘记烦恼，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我现在最缺一个老婆，你若是帮我找个老婆，我一定好好地种田种地养家禽。”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老范，他的手机屏幕里，播放的是性感的泳装嫩模撩人心魂的小视频。老范神情专注，我没去打扰他的兴趣爱好，也没有正面回答他“找老婆”的要求。我理解老范的处境需求，但找老婆是一件大事情，不像在集市上买一头牛这么简单。

“你现在的状况，找一个老婆你也养不起，人家还不是一样会离开你。”我实话实说。

“十亩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泥腿子的要求不过分吧？”老范说。

“不过份，”我顺着老范的思维。“范大哥，俗话说‘养鸡你得准备一个笼，养牛你得准备一树草’，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你先要把家庭搞富裕了，女人才愿意跟你做老婆。你若年年是这个喝酒打牌的老样子，女人跟你喝西北风吗？别说老婆，连狗婆都找不到一个！”扶贫先扶智，老范的穷是思想上的懒惰，要让他的脑子清醒清醒！

临别时，老范坚持要护送我出村，说是村口有几条大恶狗，专盯生人狂叫，怕恶狗咬我。我说“范大哥，你不怕恶狗啊？”老范说：“我怕它们，它们见了我躲得远远地，怕我吃了它们的狗肉。”我说：“你看，连狗都怕你吃它们的肉。”村口话别，我说道：“范大哥，开春时节，我把化肥、农药等农用物资给你送来，到时，如果你那两亩田还没有犁，秧苗也没有育，我就把化肥、农药送给村里其他人。”

一段时间，老范没有联系我，我也想冷落一下他。四月的一天，村干部打电话给我，说是老范早就犁好了田，育好了秧，问我是否真的帮老范准备好了化肥、农药等春耕物资。第二天，我用自己的小汽车把农用物资送到老范家门口，村干部帮着将笨重的化肥、农药卸了下来。

老范种田了，村子里的人都传开了，老范家的水稻在别人的美谈里长苗抽穗，结出了沉甸甸的稻穗。盛夏时节，金黄的稻谷，堆满了他家多年来空着的谷仓。后来，老范用铁丝网将后山围了起来，养了60多只衡阳鸡，这些吃谷子、野草、虫子长大的“老范牌”土鸡颇受欢迎，卖了6000多元钱。老范将这些鸡粪还田，冬闲时，在把截大洞的田里种上了雪萝卜和油菜，他家的雪萝卜又红又大又脆又甜，他家的油菜花开得最为灿烂，争宠着春天的阳光!

年前走访，老范坚持送我一小瓶酒，我推辞说不用。老范说：“唐主任，这是用你送我的化肥种出来的稻米酿出来的米酒，好喝得很，我再也不喝商店里那种便宜的米酒了，来，你尝一口。”老范倒出一碗米酒，米酒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闻着米酒香，神仙坐不安。”我说着老范的喝酒名言，端起米酒喝了个精光，醇香的米酒甜进了五脏六腑，老范望着我，一脸笑容。

第三年，秋收时节的一天，老范打电话要我去他家一趟，我想他应该是遇到困难了。三年来，我们交往频繁，他依赖我，信任我。作为他的帮扶责任人，我尽力资助他，帮他干过农活，为他推销过农副产品，带他看过病，为他解决实际困难成了我的习惯。驾车抵达，老范准备了两大桌好酒好菜，亲朋好友来了不少。酒过三巡，老范将一个中年妇女拥到我面前敬酒，我明白，老范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他终于不再孤单。那场酒，喝醉了两桌人，那夜，我也醉了，大家都说老范家的酒真醉人！那场酒，老范是唯一没有喝醉的人，因为他惦记着明天清早要犁田种雪萝卜呢！

作者简介： 唐小峰，湖南道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湖南省作协会员，永州市作协理事。1999年毕业于湖南科技院中文教育专业。热爱文学，在各级媒体发表散文、小说作品120篇。2014年出版散文集《憧憬那片绿》（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作者：唐小峰

责编：黄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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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