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中 新湖南客户端 2024-12-06 22:01:50
文/张永中
同谭滔、凯频几位好友燕聚小酌,闲话间说起一个“燕”字。脑子里便尽是燕的影子在旧记忆中扑闪。
清明后,山崖间的野樱桃花开过,坡地上的桐籽花接着开,等新生的嫩桐枝、绿柳条可割下来拧蜕小皮管儿做牧笛吹的时候,燕子回来了。
一早起来,突然有“吱~吱~”的声音,在屋檐前穿插,这是燕子在找它的旧家。估计是去年来这里做过窝的那对老燕,或许是去年从这个窝孵出来,长成,飞出去的那几只小燕。要不,它们如此地熟门熟路,哪怕堂屋的那扇大门关上了,它们也知道,从上面的小窗格飞进飞出。
每年燕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便牵动了我们几多遐想。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哪天飞走的?飞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有神话里说的那么遥远,翻过了比山更高的山,跨过了比海更宽的海?在哪里避的风寒?遇没遇到过什么风险?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像自己的亲人,没打招呼,说回来就回来了。我们之间,像躲了一场猫猫。所有的感动与惊喜,全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回归上。我们彼此都没有忘记。
男人们,赶紧把堂屋里外重新整理。他们知道,燕子回来,就该耕田犁春了。平时放在屋檐下的犁耙行头,也都会派上用场。女人们,便用一根竹杆子插着高粱穗做成的刷把,把梁上的蜘蛛网,积了一个冬天的“绿堂墨”(烟墨灰)扫干净。燕子,似乎知道,主人是欢迎它们的,然后就会又一次放心地把家安在这里。
水井边的柳树摇摆着鹅黄的叶芽,池塘里的水开始发浑,有青蛙在里面鼓噪。雨后的塘泥,正被春水泡得软软的,正被春阳晒得暖暖的,燕子们开始啄泥垒窝了。好几天,它们都会在泥塘与堂屋间起落,忙碌。
等泥窝快要封到口边时,母亲就把一块草席或旧簟子放在燕窝正下面。她知道,燕子就要抱窝孵雏了。到时,小雏们会撅着屁股不断地往下面排便,这是燕子唯一给人带来的小麻烦。有的人家,怕这个麻烦,等燕子飞走了,便把它的窝捣掉。当燕子第二年回来时,发现旧窝被捣,它知道,这户屋主不欢迎它了,就会知趣地重新另找一个东家去做窝。喜欢燕子,善待燕子的人家,毕竟是多数。有热情的,还会主动在自家堂屋梁上钉上小木板做托架,供燕子做窝。用绳子挂上一根横杆,供燕子进出歇脚,让雏燕练胆试飞。爷爷那时就在堂屋梁上钉了好几个木托子,结果,我家堂屋成了结燕窝最多的。
山野间众多的飞鸟们,比如水边的鹡鸰、鹊鸲,田间的翠鸟、白鹭,远山里的杜鹃等等,给了我们童年无比的美好与快乐。在这些鸟中,唯有燕子与我们最贴近。燕子也似乎不怎么怕人,常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衔泥,又在我们头顶的屋檐下做窝,在田地间,低低地飞着啄虫。我们小学的教室,就是黑皮家的堂屋,屋梁上结着两个燕子窝。我们在下面朗声地“b-p-m-f”,燕子就在梁间“吱~吱~”地穿进窜出。一天,一只小燕雏,从窝里掉下来了,忙得我们搭桌架椅地将它捧回窝里。肉奶奶的小雏在我们的小手间传递着,那颤抖着的样子,至今还萌化在我心里。从小,大人们就告诫我们,不打三春鸟,也不要去鸟窝里捉小雏,如果谁捉了小鸟雏,手就会打颤,将来字都写不好。现在,我们当然知道,大人们是在用善意的谎言遏止我们的好奇,阻止对生灵的伤害。这里面有着人与自然,人与万灵,生生和合的天道伦理。
那时,我们全寨子才十五户人家,却处处炊烟,几乎家家都有燕子做窝。后来,有的外出,有的搬进了城,烟火稀落了,回来的燕子也少了许多。燕子,有个习性,一般是不落不住人、没有烟火的空屋的。
燕子,这种与人共生的现象,不知道生物学上做如何解释。我们几个在讨论,这很有可能是燕子的一种生存智慧。它一旦与人共生一个环境,便会免除许多来自人类以外的各种威胁、伤害,它们以自己的温顺无害换来了人类的善良以待。即便偶遇不善人家,对其捣巢碎卵的,也只是极少数,这与来自大自然界的风险比,算是概率极小的。
儿歌里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阳春三月,莺飞燕舞。燕子,成了春光的使者,也是农村生活、人间烟火、画意江南的诗眼。
我们进城生活后,就很少见到燕子了,倒是麻雀在城里多见。按照凯频的说法,燕子与麻雀一样,跟人,城里应该会有燕子的。他说,燕子在城市里少见,怕是找不到做窝的塘泥,和适合结窝的屋檐了。这时,谭滔把手机横过来,放了一段短视频给我们看,有住城里小区的一位人士,见燕子在楼盘间徘徊,没法在地上啄到泥,就专门为它们往一块泥巴地上浇水合泥,每天坚持,希望燕子们也能在城市啄到泥,在城市的屋檐下做成窝。凯频兄,是一个十足的爱乡党,有丰富的乡里生活经历,观察风物备细又认真,他的观察分析我们是信得过的。
其实燕子,是不分城乡,也不知道拣选贵贱的。它可在百姓日常生活的烟火里,也可在文人墨客的赋比兴中;既可集于宫庭楼阙,也可落于寻常巷陌。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也是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还有一个习性,就是,成双成对地生活,一日成伴,终身不离。人们常用它们表示夫妻合美、伉俪情深之意,由此引出了新婚燕尔、燕凤呈祥等美言吉语。传统词语上多与燕字组合的还有,燕燕、归燕、燕合、燕乐、燕食、燕语、燕舞、燕戏、燕昵等等,人们赋予了燕子诸多美好寄寓。
燕子的“燕”字,很早就在甲骨文中出现了。《诗经》里多有唱和,《说文》将它解为玄鸟。可见燕,自古就被人类认知了,它们已早早地融入人类生活,成了吉祥、安乐、合合的象征,并积累成了与燕有关的文化现象。燕子,在古代中国,算是有名头的一只小鸟了。
如果说,燕子因烟火而存在,如今农村的柴火烟气多已被灯光电气所取代。水泥洋楼已经少了木石青瓦、方便燕子结窝的屋檐了。此刻,我想起宋人晏殊的一阕新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里面表达的是时代沧桑、日月序递、新旧迭替、落花流水的自然法则。其间有诗人无可奈何的感伤,更有相识重逢、失而复得的喜悦。失去与得到,无望与期待,去意与徘徊,交感迸发。这正是我此刻的心情。
(来源:湘西州《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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