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钟谦钧墓记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客户端   2024-12-19 18:22:46

江哮

十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西方感恩节的那天,收到晏宏打来的电话,说南湖新区文联要筹拍《二十四节气里的南湖—冬至—桥》纪录片,要我提供一些关于三眼桥的资料。既然蒙晏主席抬爱,我自然却之不恭。煲电话粥时,我说,仅仅只拍三眼桥显然份量不够,当年捐巨资修三眼桥的主人,墓园萧条,无人问津,是否可以给几个镜头?于是,就有了拜谒钟谦钧墓的约定。

我与晏宏多年前有过共事的经历,她 办事果断,雷厉风行。 果然,十二月二日 上班,她的电话再次响起,约好下午两点半过来接我。于是,与黄去非教授、吴穷、李萍等人欣然向黄沙湾进发。

钟谦钧(180 5 -1874年),字秉之,亦字云卿,巴陵楼西湾人( 岳阳君山 柳林洲人 )。 自幼机警聪敏,入私塾读《论语》《大学》,皆能述其要义。据《钟谦钧墓志铭》(时任岳州知府张德容撰)记载:“家贫,为粮舟主计,为其资供父母甘脂。”因缘际会,他因打得一手好算盘,被人带到京城“作计”, 由此 开启了命运的逆袭之门。道光二十四年( 公元 1844年), 时年39岁 的钟谦钧捐资以从九品分发湖北试用,由此涉足官场。 咸丰元年( 公元 1851年)授沔阳州锅底司巡检,五年后升知县。同治元年( 公元 1862年)授汉阳知府,不数日即调办粮台 二年后 赏加盐运使衔 。同治四年( 公元 1865年)调任武昌知府,以功晋一级官阶。同治八年( 公元 1869年)升 广东 盐运使 。同治九年 ( 公元 18 70 年) ,加 按察使 衔。同治 十一年 ( 公元 18 72 年) 正月,署按察使;七月,赏二品顶戴。同治十二年 ( 公元 18 73 年) ,因病乞休。

钟谦钧急公好义, 地方 公益事业,总是慷慨 捐输,“作宦二十余年,所得俸银薪赀,悉以为利人济物之用,而自己无私积焉。”(摘自 《钟谦钧墓志铭》 )晚清临湘人吴竞(吴獬 侄孙 )在其《豆棚人语》中说钟谦钧“一生薪俸所入尽于此”。钟谦钧捐资义举不胜枚举,简单梳理一下,大致可归纳如下:

同治元年,捐俸(数目不详)倡修汉口睛川书院;

同治六年, 捐银二千两充陕甘军饷

同治八年, 捐银千两 修复 禺山 书院, 募银二万三千两 主持修复 东菊 精舍;

同治九年,湖北水灾, “以九千金寄当事为赈恤之”;

同治十一年,以养廉银二万两汇直隶,作为天津赈款;

同治十二年,以养廉银二万两汇陕甘后路粮台,作为甘肃赈款。

以上是见之史乘的钟谦钧在外省捐资情况。对于桑梓之地,他着意尤多,捐资不断,影响深远的主要为:

同治八年,捐银四千两修建君山楼西湾文谊庄义塾

同治九年, 捐资 设立南津港义渡

同治九年 捐银“万二千缗”(即一万二千两白银)重修岳州考棚

同治 因夏秋大荒,捐银五千两,买谷五千余担存城中备荒;

同治十一年 (数目不详) 建巴陵七里山宝塔

同治十二年,捐银三千两加固岳阳楼基,重修宸翰亭

同治十二年(1873年) 银两万八千两重 三眼桥。

…………

同治十三年 ( 公元 1874年) 农历二月二十三日, 钟谦钧 星陨, 葬于南津港狮山之南。 噩耗传出 同郡头号人物、正在甘肃 平定回 乱的 左宗棠 上书朝廷,厚赞他 : “历官楚粤,循声卓著,应……咨送史馆,编 入循良 ,以存其人。庶 该故员 不至湮 没无传 ,而于 俗之意益有合也 ”同年十二月初四,同治帝御批:“已故广东盐运使钟云卿谦钧,历官湖北、广东等省,廉惠宜民,舆情爱戴, 并捐廉资助账款尤属急公,着湖广、两广总督,湖北、广东各巡抚即将该故员事迹查明,咨送国史馆立传,以昭激劝。” 国朝二百余年,入循吏传者二十有四人。湖南溆浦严公如煜居其一,今得吾巴陵锺运使,湖南始有两循吏。 (摘自 杜贵墀《巴陵人物志· 钟运使传 湖北士民将他恭入汉阳名宦祠祭祀 ,亦属备极哀荣。在《重修巴陵三眼桥记》一文中,时任湖南巡抚王文韶充满深情地写道:“钟君出而有济于世,退而泽及其乡,而又以补有司之所不逮,其行义有足摩世而厚俗者,兹桥其著焉者也……今逝者于斯矣,其泽无穷也。”

时过境迁,谦钧公当年举国仰慕的豪侠义举,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之中。如果你在三眼桥边随意采访市民,你知道三眼桥是谁修的吗?他一定会指着桥头那尊高大的青铜雕像回复你:方尚书啊,难道这还有错吗?就连严肃的文史专家,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忽略。而今,已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三眼桥,立于桥头的《重修巴陵三眼桥记》刻碑早已无迹可寻。由岳阳楼区人民政府于2017年12月16日立碑的三眼桥《说明词》是这样写的:“三眼桥位于岳阳市南湖大桥西侧,今南湖紫荆堤中段,因桥为三拱联缀砌筑,故俗称三眼桥。全桥基本呈南北走向,由花岗石砌筑,长56米,宽8.84米,通高15米,桥面由麻石板铺垫,两边护以80厘米的石栏。桥两头各有石狮一对,栩栩如生。据记载,三眼桥由北宋庆历年间岳州知州滕子京创建,明代大桥被洪水冲毁,在退休回乡的尚书方钝的大力资助下得以重建。清代又有多次修葺,石桥保存基本完整。2006年5月被湖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我不知这段说明词出自何人之手,整理感觉就是除文理不通之外就是罔顾历史真相。姑且不说文中“创建”二字搭配是否正确,“修葺”二字是否妥当,稍微对三眼桥历史有研究的人都知道,从宋庆历四年起至清同治十二年止,在八百多年的历史中,三眼桥经过了修—圮—修多轮反复。滕子京所修之桥叫通和桥,又名堤头渡桥或岳阳桥。明代从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到泰昌间(公元1620年)此桥先后六次重修,其中“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邑人方钝督修,名万年桥(当时根本没有三眼桥之说,笔者注),简略,不帀岁辄坠。”清代从顺治十二年(公元1655年)到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也先后进行了四次重修(嘉庆八年,巴陵知县陈玉垣募修未就),保留到现在的三眼桥是邑人钟谦钧捐银两万八千两,郡守张德容、知县潘兆奎主持重修的。《说明词》给人的印象是尚书方钝重建后,该桥一直傲然屹立在南湖之上,清代只是进行过多次维修而已。这简直是在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方尚书当年督修的万年桥,“简略,不帀岁辄坠”,就连三眼桥这个俗名也是他去世后165年才有的。而真正捐巨资修筑三眼桥的功臣竟然在《说明词》中找不到片言只字,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妨揣度一下,方尚书对这个《说明词》也未必领情,他当年“提带湖南一省人”,早已留名青史,还用得着贪后贤之功吗?如此看来,撰出这样一篇有违史实的《说明词》,若非别有用心就是无耻之尤!起张德容、王文韶、左宗棠这些见证者于地下,他们不拄杖顿足,痛骂这帮忘恩负义之徒才怪。

市委党校那边,钟谦钧第六世孙钟铸早在那里等候。狮山其实是甑壁山最西的一个山头, 穿过湖洲学校,钟铸领着我们从山脚一路向上攀爬。据他介绍,当年是有石级可通墓园的。可de近150年过去了,王朝代谢,物换星移,哪里还有当年半点陈迹?狮山之上,人工杉大多已有碗口粗细,这些年,液化气甚至天然气早已普及,附近居民断然没有人进山砍柴了,杉林之下,荆棘遍生,枯枝密布,每前进一步都困难重重。好在用钟铸在前面开路,众人连推带拉,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气喘吁吁地爬至山顶。

趁小憩之际,一行伫立四顾,风景果然形胜。透过林隙西望,扁山历历在目,更远处,君山隐约可见。眼下是枯水季节,洞庭湖虽瘦成了一道闪电,但丝毫不影响想象“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的气势。在一小片开阔地边,一块青灰色的碑石孤零零地兀立在环合的竹树和蔓生的荆棘之中,那就是钟谦钧墓了。钟铸后悔来得匆忙,没有带任何工具,绕场走了大半圈,总算从墓后的荆榛乱草中探身而入,然后,徒手小心翼翼拨开荆棘,辟出一线通道。众人鱼贯而入,但见墓地只剩残碑半块,碑后的墓丘已基本塌平,上面密生着盈尺的茅草,在冬日下略显枯黄。一种莫名的伤感悄然涌上心头,侧目而视,但见同行者皆表情凝重,默然相向。钟铸说,此墓曾多次被盗,墓碑是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砸毁的。原来如此!沉默有顷,黄教授提议说,我们还是向先贤行个礼吧。于是,一行人比肩而立,恭恭敬敬面碑拜了三拜。

当晚,善诗的黄教授感慨系之,通过微信转给我一首《谒钟谦钧墓》,兹录如下: 甲辰冬月初二,与江哮、晏宏、吴穷、李萍诸友登甑壁山巅,拜 钟云卿 墓。导游者, 铸兄则 云卿 先生六世孙也。

不见当年马鬣封,
残碑静对夕阳红。
漫寻杂草荆榛路,
来话狂流砥柱功。
循吏声名动曾左,
乡贤义举比衡嵩。
古桥遥卧今如昔,
还与行人忆逝翁。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搜索枯肠,奉和一首聊作回赠。

谒钟谦钧墓•次韵和黄去非教授
当年圣眷频迁封,
名列循吏史志红。
慷慨无非泽梓里,
凄凉户邑忘勋功。
抚院桥铭迷典册,
尚书像塑赛衡嵩。
此日墓前徒扼腕,
残碑朽木伴贤翁。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受晏宏之约再次往谒钟谦钧墓。“那天下山之后,就联系了飘尾社区的工作人员将进山的路做了简易修整。”晏宏言语中略带自豪,“今天下午市文旅广电局文物科科长欧继凡将带相关人员前去踏勘。”杠杠的执行力又一次得到验证,我在心里为晏主席竖了个大拇指。黄去非教授教务繁忙,向晏主席告了假,但拜谒者增加了钟谦钧五世孙钟明楚(钟铸之父)、专题片摄影师柳庆年和2名社区工作人员。走进湖洲学校,巧遇老同学杨槿,他在这里工作近二十年,才从校长岗位上退下不久。于是,邀他一同进山。

“真的是太不应该了,今天才知道学校后山安葬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进山的路果然好走多了,杨校长与我一路攀谈,似乎有点自责,但很快就托出自己的规划,“钟谦钧的事迹确实值得弘扬,以后可以带学生上来祭拜,作为学校传统文化教育的一项活动开展。”“这个提议蛮好!上面不是要求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吗?爱国先爱乡,讲好岳阳故事,我觉得将钟谦钧的事迹编入贵校的乡土教材也未尝不可。钟谦钧生前到处捐资办学,比如倡修汉口睛川书院,修复 禺山 书院、菊 精舍, 修建文谊庄义塾 重修 岳州考棚。还捐资为同乡林文竹刻印《四书贯珠讲义》,重刊《阮本十三经注疏》《通志堂经解》《古今解汇函》《小学汇函》等书籍。”我边扳着指头细数钟谦钧为教育办的一系列实事边说,“有这样一位前贤护佑,说不定贵校会一飞冲天呢。”朗朗的笑声在松间回荡,我庆幸今天来的真是时候。

钟明楚年近七十,是谦钧公五世嫡孙,岁月的 无情刻刀在他 脸颊 出了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说到谦钧公,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他说,这块墓碑是在狮山半山腰的一条沟边发现的,估计是造林人铺在那里作桥用。1983年清明前,他组织钟氏家族的二十多个劳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上去的。他说,谦钧公的钱都捐出来了,墓穴中其实没有什么陪葬品,值钱的就是一挂朝珠,听人说被一罗姓掘墓者私吞了。他还说,谦钧公墓道前原来有一对石狮,跟三眼桥上的造型差不多,以前就放在飘尾电影院门口,已好些年冇看到了,估计早跑了路……明楚先生还领着我们看了几块从墓园中散落下来的石件,其中一块是墓碑上的顶盖,一块槽形的石器不知用途,另一块是墓园四至的界桩,上书“鍾東界”。

下山途中,明楚先生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末了,他话锋一转:“谦钧公的墓园糟塌成这个样子,作为他的后裔,我们心里很憋屈,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无能为力啊!我现在黄土都埋齐颈了,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政府能把谦钧公的墓园修起来,毕竟他当年为地方还是做了很多好事的!”

一路无语,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责编:吴天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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