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之道 :石菊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12-20 17:32:51

文丨骆志平

浏阳有两朵花,好看又值钱。一朵为菊花石,亦谓石菊花,另外一朵为烟花。烟花大伙熟悉,浏阳人的命根子,放了几千年,养活了不少人,烟花爱美,喜欢蹿到天上去炫耀,星星有点小嫉妒,经常化作流星雨。

石菊花乃天工造物。几万亿年前,地壳挪动身子时,弄得海水干涸,淤泥变成了石头。浏阳人在永和镇碧波潭中发现了它,乍一看,一脸灰黑,并不打彩。用锥子敲开后,发现里面藏有菊花的笑脸,赶忙沉下身子,轻剥泥壳,仔细端详,越看越美。就这样,一朵又一朵石菊花,绽放在阳光下。

浏阳人可开心了,这等于捡到了新饭碗。石头开花,稀奇古怪,呈现的是吉祥。有个京城赶来的文化人,翻开宫廷日志,赶忙给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玉叠妃”。这么一捧,石菊花笑得更灿烂,俨然成了出自后宫的佳人。

农耕文明时代,浏阳这地方有点偏,烟花做得好,菊花石雕技艺却一般。除了乾隆皇帝书案上的那方砚台雕得有文气,其它物件,大头大,但没有留下啥名头。一直到民国,出了位戴清升,其创作的《梅菊瓶》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了奖,并且是金奖,浏阳菊花石雕才算穿上了一身好衣裳,从此,不管走到哪,都不输气场。

陈继武沉缅于菊花石雕,已有三十四年,撞上过几波好行情,年纪轻轻就发了财。早几年,又当上了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面子、里子都有了,二郎腿也跟着翘了起来。人活着,不为三斗米犯愁,才算好日子。否则,肚子里叽哩咕噜,哪有心思赏风月。平时,继武怎么个玩法,我不清楚。但其头发微卷,气韵如菊,配着一副文人小镜片,面颊一收紧,有棱有角,像个艺术家,倒是不假。

其“非遗”公馆做得雅致,用了不少木构件,有的年代还不浅.,斗拱、牛腿、雀替、肥梁、细柱等。借助榫卯,相互搭搭肩膀、借点力,斑斓古拙,码出了一种古人来过的气息。门庭正上方,悬有“匠道”二字,字体不大,阳雕行楷,内敛沉稳,透露出其古法情深。

脚未踏上门阶,文气先入怀。继武用自己的学养,传递了古人心声,也卯中了我的胃口。看过不少“非遗”的场子,大多把银两砸在了花哨上,派场大、走不近古人。继武随便摆弄几下,就让石菊花落入了琴弦古律中,规避了风寒,又在唐诗宋词的意蕴中,养起了精神。

这让我很开心,“非遗”乃古法,心火已褪。将记忆中的文隽,活化为现有的生活,是“非遗”人共同的向往。然而,“非遗”来自民间,话语隐逸,有的尚无文辞可考。如何靠近古人的肩肘,摸准古人的脉搏,光凭情怀不行,还得有学养,特别是性子急不得。不然,落入俗套,再想拔出脚,很难!

陈继武天天守着石菊花,对其性情了然于心。石菊花落入他手中,算是掉入了好人家。不必担心师傅手艺不精,给自己裁错了衣裳,更不应担心流落街头,没人理踩。

其馆藏作品,不分大小,取法自然,匠心考究。他说;“寻脉下刀,随形造势,无定势定法,顺着菊花的笑脸探探路,感觉情随心意,喝点小酒,聊发心机,再矜持的石头,也会露出真性子。”呵!懂得风月的人,说话不一般。

当然,作品初成后,还得题上几句古人的诗语。虽然,石菊花不一定认得上面的文字,但其内心炽烈,只要言语带哄,挠中了痒痒,芳心一动,风姿绰约的美感就来了。加之水磨细碾,韵色添彩,满身典雅和华贵,“花魁”一般,哪个见了不喜欢。

单纯用非遗的眼光评判继武的作品,难以窥其全貌。其难掩天赋,离开石菊花,同样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艺术家,凭手中功夫,足够安身立命。其作品没有“匠气”,设色沉稳,有一种天然的金属质感,看得出其内心壮阔,“非遗”中留存的那点元素,早已消融入骨,且洋洋洒洒,落入了刀痕中。

其“非遗”公馆中的石雕佛像,有的禅定于菊花漫舞的世界,开脸大气,唐人气韵,陶醉安然;有的悬卧于菊山洞府,巧拥环寰,不事喧嚣;有的端坐天台,云缠雾绕,法语绵绵。刀中流线酣畅,有如曹衣出水。置身于其中,经书未动,佛法自来。

还有其创作的《太平万象》《荷塘月色》等,将生命的吉祥,带到了菊花盛开的世界。那些鱼池小品,花鸟虫草,栩栩如生,宛若乡村月色,滑进了文人的怀抱。

连馆中茶案,亦为菊花石雕,躬身入座,散落的石菊,浪漫如雪花,常年茶水浸泡滋养,满身温润清香。茶案本乃性情之物,世面见多了,也就读懂了人世间,每每茶汤入怀,水痕收敛之韵,有如花容起落。

继武很善谈,聊起石菊花浑身都是劲,少年时学过国画、西画,二十岁入行学手艺,二十四岁自创菊花石工坊,一年之后开始攒钱,四年之后,家业渐大,连他自己都没回过神,就功成名就。

不过,攒回的银两大多又流回了公馆中,公馆名头大,上档次的场子,十分烧钱。于是,继武又以古木构件为软饰,做起了文化餐,轻奢跨界,想法很好,是否攒钱,只有继武心中有谱。

石菊花看似娇嫩,实则倔强厚沉,想搬起一尊个头大一点的“花姑娘”。一个力气汉子,千万不要去试手,免得闪了腰,还被人说成沾花惹草落下的病根。

过去,我留存过一朵石菊花,有次,家中来了小朋友,不知咋的,耍到了墙角弯,一不小心,碰到了脑门子。我边哄小娃子,边拍打着石菊,叫人搬走了。从此,石菊花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家。

不知乾隆时的那方菊花石砚,现在藏在哪?上过皇家书案的文玩,拍掉身上灰尘,算得上御用的古董。继武若是心存奢念,将其弄回来,装点门面,那等于把外出的老祖宗接回了家。呵!玩文化总得有噱头,太沉闷了,容易偃旗息鼓。

除了陈继武,从事菊花石雕的名匠还不少,可惜未曾谋过面,这里顺便问声好,以示礼尊。如今,菊花石雕隐入深闺,难觅芳心客,喜欢的人娶不起,看上的人搬不动,要想和继武一样,碰上几波好行情,估计很难。还是放下身段,不争名份,靓女先嫁,找户人家安个身,较为实在。

聊到酣情处,我忍不住端起茶杯,再次揣摩起继武,微卷的头发,挂着几丝文隽,和茶案上的石菊花相映成趣,闲逸从容。而那些刀痕未老的记忆,经古琴撩拨,芳心顿起,散落于菊花飞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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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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