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情疏迹远只留香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12-24 09:41:18

文/向润源

“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明末清初的韵学家沈谦在《填词杂说》里,对李清照有如是评价。何为“当行本色”?若只是千古文坛中一位留有姓名的女性,未免浮于表面。她个性独具,落笔成书,用才华刻写人生,以个人命运的起伏成就了时代的跌宕。

身处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李清照自小便具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艺术修养。静若处子是寻常名门闺秀所遵守的,而李清照兼具动如脱兔的气韵。且同她“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再看她“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小小庭院束缚不住她的灵动心性,游走于烟火市井,游览遍湖光山色,是她的乐趣所在。甚至博戏、饮酒,对李清照而言都游刃有余。“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待字闺中,李清照不解借酒消愁的滋味,只觉纵酒放歌乃是快意人生。雨后花朵娇妍欲滴,何尝不是轻盈恣肆的生命感。

才情累积于心,一朝外展给世人,便一鸣惊人。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在汴京刮起一阵清新明丽之风,《尧山堂外纪》记载道:“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李清照无拘无束地生长着,在男性文人主导的文学场域,她好似一株绝傲的海棠。李清照《词论》一文的开篇,例举了一则故事:唐代开元、天宝年间,李八郎的歌艺名满天下。他参加一名新晋进士的宴会,进士让他装扮得衣衫褴褛,向宾客介绍他是自己的表弟。众人都不理睬李八郎,对主人邀请他演唱嗤之以鼻,但“及歌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或许李清照不仅要强调“词”与音律相协由来已久,还希望在词坛上占得一隅,受到公允的对待。

李清照的“当行本色”固然有细腻轻柔的一面,亦有在人生际遇和时局朝政的浪涛中以柔克刚、崭露锋芒的品性。

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分属新旧两派,本应交往越少越好,但李清照的爱清澈透亮,只愿得一心人,自是无悔于来这世间一遭。“易安伤离之作,大抵为明诚而发,所谓‘女子善怀’,充分表其浓挚悲酸情感,非如其他词人之代写闺情,终有‘隔靴搔痒’之叹。”《漱玉词叙论》中点评道。

赵明诚历经宦海浮沉,李清照红颜作伴,其词作皆为切身体验后的艺术化呈现。“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鬓看”是新婚燕尔时的明媚,“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是受党争株连后的怅惘,“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更是生离死别带来的锥心之痛。乱世中,赌书泼茶,郎情妾意随风而逝;共研金石,珍贵藏品流失大半。一朝名门望族,半生零落飘摇,李清照的词风发生了很大转变,意境却愈发浑融。

“认命”二字,从不是李清照的信条。即使短暂嫁给利欲熏心的张汝舟,她也在认清小人面目后,果断抽身。依照当时法律,无论是与非,只要是妻子状告丈夫,妻子就须入狱两年。李清照甘受刑罚之苦,但求“易安居士”之名回归纯粹,一如皓月霜雪。

“人比黄花瘦”,因爱情的百转千回,更因感时忧世而消耗心力。年少时起,李清照所关注的,就不在于金钗粉黛,她借史论今,将自己对北宋末年朝政的担忧传达出来。“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这首《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鞭辟入里地分析了唐朝发生动乱的原因,为当下的境遇提供借鉴。只可惜朝代命数,并非因一名女子的思虑就能发生根本性改变。

亲历烽烟让李清照不得不从天真无邪蜕变为成熟干练,其间的辛酸苦楚,只能是以词为媒来表露。委婉表达离家去国之感,有“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托古喻今、讽刺无能之辈,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直陈刚烈心性,有“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一段历史,承载了多少臣子和百姓的悲欢,封存了多少铭心刻骨的记忆。蓦然回首,满地黄花堆积,李清照伫立其中,向着曾经的明丽山川和万家灯火深情凝眸。

然而,迁徙奔走如何,美人迟暮又如何?“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常人眼里清淡婉约的李清照,其实自始至终都在追寻理想的精神寄托。那个曾在优渥家境成长、拥有过幸福婚姻的女词人,过尽千帆,内心仍渴望着像鹏鸟一般自由翱翔。她丰富的气质和词作里,既有温婉绵柔的情怀,又有英雄主义的豪迈,更有浪漫主义的奔放。

天上星河轮转,人间风景常换,无论传奇,不管功过,尽悉留给后人评述。李清照的“当行本色”,已然落花成泥,情疏迹远只留香……

(原文刊载于《湘潭大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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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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