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舒文峰

湖之南。

大湖之南。

显而易见，这并非仅是地理坐标的注脚，也非仅出于区域概念的考虑。在当代文化中，一个词语往往可以超越其字面意义，被用来象征或暗示更深层次的概念和情感。“湖之南”的隐喻肯定有多重解读，这取决于具体的上下文和使用的语境。作为艺术展览名称，“湖之南”是一种当代艺术的隐喻，其视线目标，锁定的是湖南当代艺术老炮这一特别群体。它仿佛一则暗语，可以敲开一扇时空深处的艺术之门。循此门扉，我们得以探究湖南当代艺术老炮群体的精神原点，观照其创作在自然灵气、历史长卷与人文精神的多重回响中渐次成形。

湖南地貌素称多姿，视觉资源丰富。北枕洞庭，南连五岭，东有衡岳，西抵雪峰，高山环峙、江河错落，为此方水土塑就一幅兼有壮阔与细腻的画卷。先贤云“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精妙点示地理与心性之关联：在这方山水之间，艺术家吸纳天地造化的启示，以自然之镜返照内心，领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意旨。四时轮转、昼夜变幻，人们目睹春华秋实、生死轮回，沉浮于自然的微妙感通，以造化为师，以沉默为诫，促使艺术家超越形色表相，直面精神源泉。自然物象是视觉经验的重要源头，所谓天成，有如同法国艺术家马约尔所言：我不是通过思考，而是通过与大自然交流来完成艺术创作。

溯时空长河，湖南历史遗存与文化景观如繁星散落，深沉绵长。自先秦荆楚文明的昂扬，屈原游吟泽畔，楚辞之章激扬而生，悱恻情怀与峻拔诗心化为后世灵感源头；继以商周青铜、楚汉帛画与漆器、唐代长沙窑、宋元金银之工巧、明清雕刻的传承纷呈。器物、图像、纹饰与技艺构成艺术谱系的累进层级，映照出一条从肃穆礼制到灵动写意，从群神相伴到人本关怀的精神演化之路。在岁月的沉淀中，严肃的仪典、腾空的灵思、朴素的匠心和飞扬的意趣，融汇为多元风华，如《礼记·乐记》之谓：“乐者通伦理而化人心。”艺术品作为无声之乐，由有形映无形，令后来者在观鉴中得以领略不同时代的精神律动。

更为独特者，湖南文化底色深藏“巫”之底蕴。自苗蛮文化、荆楚文化而下，直到湖湘文化，古老传统一路贯通，“巫”似乎一直相伴，不离不弃，是湖南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其实，“巫”并非妖魅幻术，而是一种原生的精神策略，是人与天地、自然之间的隐秘对话，还是一种贯穿古今的精神实践，是湖南人寻觅神圣与凡俗平衡的路径。庙堂与民间无不于潜移默化中受其滋养。“巫”不是鼓捣鬼神的奇技，而是呼应宇宙秩序的方式，犹如《山海经》的叙事，是对自然万物神灵的敬畏。“巫”的存在唤醒了艺术家对超验空间与生命理想的持续探求，解读“巫”的密码，可使艺术家得以从世俗藩篱中突围，以原生质朴的心灵呼唤公共精神与人性关怀，他们通过形态各异的作品，使湖南本土文化的灵气、神秘与人文关怀汇入当代创作的血脉。此种“南方意向”表现为既民间又超然，既具象又空灵，实为湖南当代艺术注入独特气韵。

两年一度的“艺术长沙”再次如期而至，而艺术市场如同当下时节更迭，进入严冬。无论国内国际，皆呈萧索低迷，如凛冽寒风中的枯木，市场乏善可陈。然而，这恰为艺术家凝炼本心之契机，因为艺术内在的热度与信仰从来不会冷却。“湖之南”作为“艺术长沙”的平行展，于萧索之时亮相，不是凄凉中乏力的挣扎，而是沉静内敛的精神召唤。它让我们在寒意中仍可窥见信心与信仰的火光。“湖之南”将为寂冷的艺术市场注入一缕和煦，为混浊的时代带来一丝清风。

本次“湖之南”三位参展艺术家段江华、邹建平、罗湘科，皆为湖南本地艺术生态中的坚实支柱。他们自诩艺术老炮，历经时代冷暖、市场起伏，却始终在自身领域深耕不辍，在寒暑轮替中坚守精神疆域。观其作品，不难见出他们有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双重凝思：从自然之造化到人心之微妙，从地域历史之记忆到当下处境之审视，如同远观群山，近览涓流，于粗犷与微细之间生发别样美感。他们时常在“局外”与“局内”之间游移，于宏观与微观的切换中反思。由近及远，初视之下细致入微的差异，退步远观却逐渐弥合，形成人性、生命、群体乃至宿命的底层共识。这种对自然、历史和内心的多维凝视，使他们的艺术在现实与幻象之间，锻造出别有意蕴的精神空间。三人的语言，恰似战汉时代的士子在衡山之巅的声声楚吟，于大开大合间探寻灵魂的况味。

“湖之南”召唤湖南当代艺术家之集结，并非一次性策展的终局，而是一系列延续不断的对话与呈现，通过多轮展出，每次三人同行，形成“三人行”之叠加格局：既互相映照，又各自独立，渐次勾勒一幅湖南当代艺术的源流、脉络与精神群像。在此我们试图找寻一种内在气质——对本土文化根脉的深情坚守，于艺术语言不断革新蜕变；既承续“南方意向”之诗魂，又发幽思于时代窘境之中，催生自省与新生——即构建这个群体自信且自省的艺术风骨。

所以“湖之南”在选择艺术家的标准上，也有自己的内在的逻辑：一是在自己的艺术领域坚守不懈，深耕细作，如老树生新芽，出入自如，老而弥坚的恒者；二是求新变法、上下求索，里外翻新，琴瑟不辍、弦歌不歇，不慕浮名，温度依旧的勇者；三是能从南境山水与人文传统中，天然散发出“南方意向”的魂魄，自发唱和诗意与灵感的歌者。当喧嚣渐歇，繁华退潮，唯有精神底色长存。为此，我们希望触及湖南当代艺术的精神原点，以期在此方水土之中，重新审视与书写当代湖南当代艺术的精神版图。

作者：舒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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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