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通讯员 庹星

子弹“嗖嗖嗖”从耳朵边擦过，我拽着身旁的战友赶紧蹲下，到处是爆炸声，脚板边的泥巴黏糊糊全是血……吴贤礼老人轻轻拿出抗美援朝纪念章、“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缓慢而深情地摩挲着，拾起遥远的记忆碎片，向我们展示了一组悲壮而凝重的画面。

吴贤礼珍藏的部分勋章和奖证

老人家住慈利县杉木桥镇西街社区5组，今年88岁，一头银丝打理得整齐、利落，老花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精神矍铄。

他参加过铁原阻击战，还是长津湖战役，

他是从松骨峰活着回来的战士吗，

他，曾感到害怕吗……

与抗美援朝老兵面对面，我满怀崇敬，迫切想聆听他的故事。重忆殊死搏斗的战场，吴贤礼轻轻皱起眉头，微微眯着双眼，话语铿锵，带我走进尘封的烽火岁月。

6月26日，吴贤礼在慈利县芙蓉学校为孩子们讲述红色故事

1952年9月，不满16岁的吴贤礼在湖南省常德市桃源县参军，体检时他担心体重达不到，悄悄在衣服口袋里揣了两块石头，如愿以偿穿上军装，因读过书，字写得漂亮，担任通信兵。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老人边回忆边哼唱，他拍着座椅扶手打着节拍，眼眶有些湿润。

吴贤礼所在的部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2军35师。经过短暂训练，部队奉命开拔。他们从桃源县出发，自辽宁省安东市(现丹东市)进入朝鲜，直接奔赴前线。

部队跨鸭绿江的时候，营长让大家先停下来喝几口江水，因为这一去，生死未卜。“可能我没办法活着回来了。”“保家卫国，我不怕!”短暂的停留，无数想法充斥于脑海，他俯下身子嘬了两口，回头依依不舍看看对岸，跟着部队继续前进。

行军途中险象环生。过朝鲜阳德郡火车站时，往前有一座铁桥，铁桥附近，美军的七八架战机已持续轰炸了一个多小时，放眼望去一片废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营长指挥战士们迅速趴下。吴贤礼和战友背着行军被，被子外又套着军大衣，起到了一点掩护作用。轰炸过后，军大衣被子弹扫射得千疮百孔，背上的被子也炸开了花。石门县的一队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来得及趴下，六七十人瞬间倒在铁桥下。

“我们从安东市(现丹东市)步行去往朝鲜，为了躲避敌机轰炸和敌人的围追堵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夜间行军。”吴贤礼掏出曾经用过的碗，回忆道，饿了就嚼几口干粮，渴了就喝沟里的水，最长的时候有半个月没吃一粒米，无食可吃，大家就扯野菜充饥。

1952年10月，上甘岭战役爆发，次月，敌我双方在五圣山僵持不下。12军作为当时的后备军，驻守江原道防止美军入朝，随时准备支援15军，吴贤礼负责往返营部送信件。出于保密需要，志愿军部队以“钢铁战士”四个字作为军邮信箱代号，分别代表志愿军总部、兵团、军、师各级机关和部队，吴贤礼使用的是“战”字信箱。

一天夜晚，他和两名通信兵走山路送信件到营部，途中遇到敌军，子弹擦着头皮飞过，两名战友躲闪不及，当场牺牲。吴贤礼像壁虎一样牢牢贴在地上，险中求生。

回忆战场上的惨烈，吴老声音微颤：“美军都是精锐部队，军事力量强大得无法想象，而我们只是小米加步枪。”最初，他随身背着缴获的美军步枪防身，枪身太长、太沉，不方便携带。营部建议他使用短枪，以后每次送信，他就借用营长和指导员的短枪，冒着重重危险完成通信任务。

这次战役，吴贤礼所在营的作战任务是在红阳公路切断敌人的进攻路线。六连派出一个小组埋反坦克地雷，在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战士们埋地雷、打阻击。用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的炮火，击退敌军一次次的冲锋。

事后，时任军长秦基伟回忆，彭德怀司令员会后专门留下他，并说：“五圣山是朝鲜半岛的中线门户，失掉这里全军将要后退200公里，谁丢了五圣山，谁就要对朝鲜的历史负责。”

1953年，吴贤礼所在部队到611高地筑建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再次登陆反攻，直到金城战役结束后，部队才撤回到东海岸。“尽管条件恶劣，任务艰巨，但我们始终都坚定一个信念——不怕流血牺牲，去了就没打算再回来。”吴贤礼感慨万千，每次吃饭时，营长都要叮嘱大家多吃点，下一顿的时候，人数又会减少。

一起当兵的战友大多不识字，空闲时，他就在部队教大家识字，也帮战友们写家书、念家书。每次收到家里寄来的信件，大家都感到很幸福。吴贤礼也时常收到家信，信里总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在外，给了他莫大的激励。每一封信件，他都视若珍宝，在外当兵攒下80余块钱工资，他也都如数寄回家。

1956年12月至1958年9月，吴贤礼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步兵学校学习，被中国人民解放军0055部队授予战斗训练中射击成绩优异物质奖励。由于在战场上受炮弹轰炸，他的听力严重受损，1958年因身体原因选择复员回家。

路途遥远而艰辛，回忆漫长又沉重，吴贤礼摘下眼镜，揩了揩眼角，大概在行军到东北的时候，他的爷爷去世了，没能见到最疼爱的孙子最后一面。背井离乡的战友，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大的不过二十四五岁，他翻出自己入伍时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他英姿勃发。“打仗就是向前冲，绝不后退。”吴贤礼说，有战斗就有离别、有伤亡，上了战场，冲锋陷阵就是选择，他们从不后悔。

“我曾经战斗在上甘岭，这是我一生的自豪与荣光。”战争虽已过去数十载，每当再次提起，吴贤礼总是激情澎湃，自豪满满。部队严明的纪律、艰苦朴素的作风一直影响着他，每日他依旧习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儿”，把旧毛巾旧袜子洗得干干净净，用了一年又一年，“打仗时一个茶缸、一条被子，都是祖国大后方节衣缩食省出来的。”吴贤礼笑着说：“现在日子越过越好，真好，真好啊!”

作者：庹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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