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武长 新湖南客户端 2025-01-23 19:24:53
文/彭武长
我国是豆腐的发源地,最早出现于西汉。据五代谢绰《宋拾遗录》载:“豆腐之术,三代前后未闻。此物至汉淮南王亦始传其术于世。”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豆腐之法,始于前汉淮南王刘安。”
我的老家将传统手工制作豆腐的过程俗称为推豆腐。“腊月二十五,家家推豆腐”,传说专管人间伙食的灶王爷上天汇报民间生活疾苦后,玉帝于每年腊月二十五这天下界查访,看民间是不是如灶王爷所奏的情况。于是各家各户就吃豆腐、豆渣以示疾苦,祈求玉帝来年降福于民间。老家除推年豆腐外,逢过节或红白喜事也都会推豆腐。它既是招待客人的好菜,也是祭祀祖先和神灵的佳品,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老百姓常年无肉可吃,而豆腐就成了替代肉食补充蛋白质的重要来源。
推豆腐是一件很烦琐的事情,光是推豆腐的家伙就需要一整套,比如磨架、石磨、大木桶、大灶锅、筛篮、四方桌、包袱……推豆腐的工序也较繁杂,比如选豆、浸泡、磨浆、挤浆、煮浆、点浆、压豆腐等。人们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充分说明了做豆腐的艰辛和制作过程的复杂。
家里推豆腐主要是俺娘负责,我们几姊妹协助。俺娘将生产队分配的和自留地生产的青壳豆,用簸箕簸出杂质,再挑出秕子和带虫孔的豆子,用清水浸泡一夜,将黄豆浸泡得柔软发亮,洗净后加适量清水就开磨了。
家中的石磨是父亲请岩匠用青质石灰岩打造的。石磨上下两块,圆形,直径一尺二左右,中心有木头中轴相连。两块磨藕合面凿有细槽,上面那块磨盘顶面呈凹状,上有喂料口。磨身中间凿有长方形小槽连着木头磨柄,伸出磨盘外围,柄头有一个圆形的小孔。俺娘一人推磨时,孔中插一根短木手把,一手持把推磨,一手持勺喂料。这样推磨十分费力,要推成一包豆腐的豆浆需要小半天时间。
为了节省体力,提高工效,我爹专门从山上砍了根“丁”字形的杂木做成“磨钩矶”用于推磨。磨钩矶长五尺多,柄头削细一点,刚好可以套进磨柄的孔里,再从磨坊的檩子上垂下一根棕绳捆在磨钩矶的“T”字形三岔处,正好将磨钩矶松松地吊着。这样双手握住磨钩矶的手把,前推后拉,磨盘就旋转了。很多时候家里推豆腐,俺娘推磨,叫姐姐喂料。
我五、六岁时就跟着俺娘推豆浆。喂料是很有讲究的,记得第一次喂料时,俺娘还专门给我进行了培训。她说:“舀豆呢,勺子里要一半豆一半水,若尽是豆,浆就黏稠,推磨费力。喂豆呢,要把握好时机,喂快了,豆子磨得粗粝,豆腐渣多豆腐少,喂慢了,就转空磨了,磨牙损伤大。要观察好两页石磨之间流出来的浆,流得少了就该喂料了,一般是石磨转三圈喂大半勺料。”我点点头,舀起一勺豆和水,站在石磨旁等待时机。开始俺娘总要停下来等我喂料,后来等她把磨钓矶连着磨柄刚好经过面前时快速地将料喂进投料孔,俺娘推磨就不用停顿了,随着不断地熟练,我与俺娘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一桶黄豆很快变成了两桶淡绿色的泛着白色泡沫的浆汁。十来岁后我长了力气,时常我推磨,俺娘喂料,为她减轻些劳累.
磨好了豆浆,俺娘就进行挤浆。大灶锅上摆上井形木架,架上放个大筛篮,篮里铺上大纱布,将浆汁舀进纱布里,收拢纱布口反复揉挤,至浆汁全部挤入大锅里,豆渣留在纱布里。
接下来便是煮浆。既要煮熟透豆浆,又不能将豆浆烧糊。煮的过程中须不停地搅动,确保均匀受热。此时,得掌握好火候。我的角色通常是往灶膛里烧柴火,俺娘会根据锅里豆浆温度变化发出相应加减柴的指令。豆浆煮好后,用漏勺舀泡沫,再将豆浆倒进木桶里。
点浆最为关键。先将石膏放在火坑里焙烧,烧红冷却后研磨成粉,兑上清水,放入木瓢中。一手拿瓢绕着浆面由外向内一圈一圈慢慢倒入,一手用长勺快速搅动木桶中的豆浆,直到有乳白色豆浆挂在勺子表面时(俗称挂浆)就停止,盖上木盖,焖上十来分钟,豆浆就凝固成乳白色的豆腐脑(俗称豆腐儿)。点浆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石膏用量多少,全凭经验掌握。石膏水少了,豆腐凝固效果不佳,轻者豆腐质地松散不紧凑,一动就散,重者全是汤水不凝固;石膏水放多了,豆腐就老化了特别硬,影响口感,甚至会苦涩难吃。
刚做成的豆腐脑好看又好吃。它洁白似雪,温润如玉,舀上一勺,倒入碗中,清香扑鼻,入口嫩滑甘甜,咽下肠胃通畅,美味无比。我每次都要趁热吃上两碗,一饱口福。
最后一环是压豆腐。我们几姊妹提起摊放在四方桌上纱布包袱的四角,俺娘则一瓢一瓢地把桶里的豆腐脑舀进纱布包袱后,将纱布四只角交叉折叠压紧,在上面盖上大木锅盖,再在其上压一扇石磨挤出水分。约莫一小时左右,水分压干了,俺娘揭开包袱,均距划上三刀,划成十六个方块,那洁白如玉,软硬适度,冒着热气的鲜豆腐,远远就能闻到豆香味,格卜诱人。这时,俺娘就会从豆腐拐角划一点给我们尝鲜,并趁势教育我们几姊妹,要像做豆腐一样做人,经得住泡,经得住磨,经得住熬,火候上来了,就会成功。这富有哲理的教诲影响了我的一生。
老家民风淳朴,家家虽很贫穷,但邻里关系十分融洽。俺娘常说:“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每次我家做成豆腐后,俺娘总会叫我用小竹篮提几块齐边齐角的豆腐给邻居家送去。
老家推豆腐有一些忌讳。一是不能乱说话。俺娘在推豆腐前就告诫我们几姊妹,推豆腐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否则就会得罪灶王爷,豆腐做不成。万一有小孩来家把做豆腐说成做豆渣,俺娘就会施礼请求灶王爷原谅。二是避免闲人来观看,如劁猪匠,尤其是孕妇(俗称四眼人。据俺娘说,这些人身上带有煞气,会把豆腐冲撞烂,豆浆成不了豆腐。俺娘做豆腐时,就提醒我们防止不相干的外人进入灶房。
鲜豆腐不易保存。家里每年年豆腐都做得很多,俺娘会将一部分豆腐用泉水在木桶里浸泡,一个星期换一次水,存放一个月也不会变味。将一部分豆腐装进筛篮放在火坑上的炕架上炕成干豆腐,至少可吃到清明节前。将一部分豆腐做成霉豆腐,可以保存更久。将豆腐切成小立方体,上甑子蒸,略变硬后,便放在铺上稻草和高粱叶的簸箕里,存放在阴凉处,待豆腐上涎,布满黑色斑点,长满黑色的霉,就装坛。一层豆腐,一层盐辣椒粉、花椒粉及其他佐料,装满坛后,倒入一点白酒,密封好,过一段时间,霉化掉后,就可以食用了。俺娘每年都会做上几坛,一年不变质。这样做的霉豆腐柔软多汁、浓郁醇香,入口即化,味道鲜美,是难得的下饭菜。
豆腐一般是鲜食,方法很多。可热食、可凉拌、可火锅、可做馅,可煎、可炒、可炸、可焖、可煮、可炖,可单食、可搭配,几乎无所不能。我在老家吃得最多的是水煮豆腐、茶油煎豆腐和干豆腐丝焖腊肉。但让我最难忘的是,每年做好年豆腐后,俺娘都会做一道水豆腐煮青菜。将新鲜豆腐切成小方坨,放入山茶油汤中,加入切碎的青菜一起煮,出锅后青白分明,色泽鲜艳,软嫩清香。吃这道菜时,我一边享受美味,一边听俺娘唠叨:“人活在世上要像这道菜一样,清清白白做事,干干净净做人。”俺娘的这种良苦用心,让我受益匪浅。
推豆腐产生的豆渣,也是美食的原料。用红辣椒加蒜苗与豆渣一起清炒,或豆渣加水同白菜叶一起煮,都是家中常吃的好菜。但豆渣不易存放,多了就成了猪的美食。俺娘为了减少浪费,就会用豆渣做些渣豆酱。把鲜豆渣捏成小圆球,放在坑架上熏坑,通过发酵熏干一年都不坏。要吃时,可单炒,可混烹,特别是同野胡葱鲜辣椒清炒,香味浓烈。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转眼间我离开家乡已四十多年了,现在老家青壮年很多都在城市里生活,人工推豆腐已经很少了,磨豆浆、煮豆浆、压豆腐已被机械所替代,推豆腐也不仅是为了过年过节,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买了吃。我也常到超市购买豆腐,但总觉得与俺娘推的豆腐的味道差远了,这也许是味蕾在升发,乡愁在增加吧。不过我相信,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饮食安全和文化的不断重视,传统手工推豆腐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一定会得到传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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