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常瑞芳

由湖南省祁剧保护传承中心新创排的大型古装戏，以其深刻的历史内涵、精湛的艺术表现，以及强烈的现实教育意义，荣获第八届湖南艺术节“田汉剧目奖”。该剧不仅展现了清官李蛮牛的高尚品格和无私奉献的精神，还通过生动的剧情和精湛的表演，让观众在享受艺术的同时，深刻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清官，什么是勤政为民。

根据清晚期历史上在湖南为官二十多年知县李尚卿真人真事故事改编的祁剧《清官李蛮牛》，讲述了廉吏李尚卿主要在邵阳为官期间，带薪清正做官，探访民情，不徇私情，为民主事，以身为饵，整治积弊，不畏强权，惩恶反腐，以衙门擅降官价、盘剥铁匠之事为切入口，与即将离任的知县袁老搜斗智斗法的故事。百姓称李尚卿为“李蛮牛”，该剧以一个蛮字来刻画廉吏李尚卿，以为可为之，偏为之的蛮牛精神，彰显主旨思想，主要以李蛮牛采用“盲查账目”的招数，迫使一众属官道出以权谋私的实情，并以送行为名，利用“吞官岩”的民间传说，逼迫袁老搜坦白自己罪行，并深刻认识到自己思想观念的错误。李蛮牛正己而正人，最终清除一方祸害，赢得了老百姓的爱戴。这一过程中，李蛮牛既不失雷霆手段，又彰显菩萨心肠，其形象跃然台上，令人敬仰。

该剧的演员表演细腻、精彩，戏剧情节一波三折，语言生动鲜活，人物个性独特，并通过奇特的细节表呈，成功地刻画了李蛮牛这一个不同于以往清廉为官、惩恶反腐的典型形象，宣扬了“民为国之本，廉为官之道”，着重张扬了编剧民本思想的自我诠释，提出“民为父母”之全新理念，在观众心里注入强烈的震撼与思想的深度考量。此为该剧最为闪耀的亮点，是一部弘扬官场戏剧文学的正能量好剧！

一

一千个观众便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是观众们对莎士比亚戏剧观感。祁剧《清官李蛮牛》观看后，大家也有此同感。我走出剧场，情绪仍在亢奋中，多种感悟纷至沓来。与朋友聊天，他们也是兴奋：李蛮牛是一个多智且多面的角色，家风传承坚守者，自费县令，又是为民主政的小县令，与其说是一部写清官的戏，不如说这是一部高举反腐题材的剧……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贪腐是社会毒瘤，任何朝代都需要反腐倡廉。清朝时，于社会上流传有“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的民谣，反映了清朝时期官员贪污腐败的严重性。祁剧《清官李蛮牛》反其道而行之，刻画了一个带薪上任的“自费县令”。远离家乡，日夜操劳，却不拿薪水，反而自掏腰包，养活自己和一干仆人，不是偶尔，而是经年累月，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放在现今也是光芒万丈，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在观看时，直觉奇怪，又觉不可思议，以己度人，自忖做不到，即便是艺术的夸张，如若失却了基本的真实，榜样是立不起来的。然而，我是知道该剧编剧老师的戏剧文学功底的，由此产生强烈一探究竟之心。

据史料记载，李尚卿（1833年—1905年），山东乳山人，家境殷实，弱冠之年即有文名，可惜屡试不第，直到光绪三年，45岁时才考中进士，入仕为官，在距家乡千里之外的湖南城步、新宁蛮荒贫乏之地做知县、做知府。李尚卿此后以清廉正直为官，人称其为李蛮牛，曾三次受到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召见，并多次受到朝廷的褒奖，并见载史册。

清末，社会动荡，民怨积重，匪患盛行，李蛮牛初始任职的城步与广西交界，地处穷壤，水恶人悍。“儿行千里母担忧”，天高路远，家中父母长辈嘱其厚备银两，每月备案，千里温情一线牵，拳拳之心，日月昭昭；又恐儿子搜刮民脂民膏，官逼民反，激怒天威，难得善终，于富甲一方的山东李家嘱儿带薪上任便顺理成章，“为人常在河边走，稍有不慎种祸根。逐利求财是本性，养廉必先去私心。”（李母言）。于清朝廷而言，极需要树立一个清廉官员的典型形象来加强统治，特派都察院给事中专人收集知县李尚卿的事迹，之后便有诸多典型事例载入地方史籍。那尔查为编剧的提线木偶以戏剧串场人的出场言明、倒叙，意图表明人物与事件的真实性，将观众带入戏剧场面，时空共享，戏剧故事从此切入，用一个看似有违常理的艺术夸张但却符合情理逻辑的典型事例，强烈的反差来吸引观众的强烈探究欲望。

祁剧《清官李蛮牛》用长期自带银两入仕做“自费县令”，典型事例来彰显清官李蛮牛的独特。李母携儿媳远道而来儿子的湘西南县衙，李母对儿子李尚卿的诘问，运用误会法，一问一答，将李蛮牛何为多年来自带银两做官陈述清晰；但编剧并没有止步于简单的清官形象表呈，而是笔锋一转，用递进方式写李蛮牛不畏强权，敢与上级官员斗争，运用对比手法来深度刻画其鲜明的个性色彩和主旨创意。

二

戏剧是集中冲突的艺术。在戏剧场面里，人物的动作是有目的，有冲突，有结果的，所有的动作都要发生在一定的时间、环境中。祁剧《清官李蛮牛》在剧本建构方面集聚了奇巧新的戏剧特点。纵观该剧两位编剧老师，艺术风格一贯注重戏剧场面人物关系的特定性，在《清官李蛮牛》中巧妙运用意志冲突、性格冲突、行为冲突三者融汇交织，县官李蛮牛与自我与社会戒律与上司作斗争，将一个“蛮”字展现得淋漓尽致，且此县官非彼芝麻官，于戏剧艺术上塑造了是一个新的清官形象。

李蛮牛调任邵阳，途中他遇到一个自寻短见的年青人，在剧中，这个人物的笔墨不多，却是该剧的一抹亮色，是剧作家心中不可或缺的思想角色承载体，亦是李蛮牛理想文官的缩影：尽管生活多灾多难，心怀梦想，执着追求，永不放弃。原本是富少爷被迫害成苦逼穷书生的出场，率先揭开了邵阳地方恶势力横行现状，直指官匪勾结，承担着承上启下作用。如果说与穷书生相遇是巧合，那么，途中再遇见陆典吏们欺民霸市，便是态事，是戏剧场面的递进。铁铐的官价四钱强付两钱，朝廷定购官物本是廉价，仅付半价，铁匠的工本费都不够，需要倒帖银两，这一典型事例，渲染邵阳官场黑暗搜刮民脂民膏到了一种极致状况。更妙的是三进，李蛮牛他即将接任的县衙原知县此时已经升为他的顶头上司，而素来古装戏多以钦差大臣举着皇帝的尚方宝剑来为民伸张正义，李蛮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何况封建旧中国的官场，向来均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访得民情的李蛮牛该如何做呢？以下犯上？或压下不表？新官不理旧账，自扫门前雪，抑或是上奏呈情？将问题交予皇帝来定夺？但若如此，又如何能为一个“蛮”字的担当！编剧没有写此时李蛮牛的思想纷争，而是用外在的戏剧场面来推进主角的心路历程，并由此推动戏剧向前演绎。

李尚卿这头山东蛮牛，来湘南二十余年，竟也习得湖南人的倔强，却又不完全似湖南的骡子个性，更多的是汲取了刚性、灵气与霸气。袁知县人称袁老搜，晓其名便知是贪官，在邵阳官场盘踞多年，关系错综复杂；陆典吏是袁老搜直辖下属，一个帮凶，另外还有一众原县衙内为虎作伥的爪牙们，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中国戏剧讲究行当的差异性，即人物个性的不同性与个体的独特性。李蛮牛与袁老搜在人物关系的设置上是对立的。李蛮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要斗，又如何斗争得过袁老搜？俩人的第一个回合，便是李蛮牛被陆典吏等五花大绑绑入县衙，李蛮牛以平民疑犯身份进入袁老搜的视野，当身份揭穿，又再以李蛮牛被封建身份压制下跪落了下风，二者呈现对立关系体。第二次较量，李蛮牛掏出制作铁铐的经费纸条，袁老搜将责任推给陆典吏，李蛮牛表面紧追不放，实则挖坑，俩人将官印推来推去，当袁知府亲口说出新官要理旧账时，他得意地笑了！在这里，他表明自己身为下属，不是要管上司的先前事务，而是你袁知府人交代，我李蛮牛仅仅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之于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的发展如何就是我也管不了的，是无可奈何！这就是李蛮牛，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朝廷官员的清官形象，观看他的行为动机的内心小算盘，可见他是一个狡诈而又聪明的人，重点在于他的聪明狡诈狠厉都是用在利民、惩治恶习上！心有自有乾坤，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又目的明确，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这种性格的多重性，在细微分寸的演绎上若是张弛有度，会更相得益彰。

该剧第四场县衙公堂，堂鼓轰响，紧锣密鼓，李蛮牛要审参与袁老搜搜刮民脂民膏的下属们，他们都是该地区的一小众有官有钱有地位的人，虽然李蛮牛是现官现管的职责，但他要做的事情却是搜罗证据，还是搜罗已经升官的顶头上司贪赃枉法的证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的精心谋划下，一块巨大的“磨刀石”前面，被审的人蒙上了眼睛，把他们的双手摆在磨刀石上，陆典吏却在一旁磨刀霍霍，尖利之声不堪入耳。现官在一旁唱“今日查账只用耳，诸位千万莫装聋，稍有差池快刀下，剁掉爪子见血红。”这算不算威逼利诱呢？或是软硬兼施？总之，这就是李蛮牛的“蛮”，李蛮牛的“牛逼”！他不仅是设了套，还敢这样干，而且就这样干了！先是收服陆典吏，再降服众属官，达到目的便罢休，他也不管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也不怕他们会翻供，他要的一种姿态。这姿态便于他今后的施政行为与落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做给老百姓看的。可以说，审上司融合了山东人和湖南人的特点，迂回（中庸）一定要做（霸蛮）的精神，做不得，也要做！他内心里究竟是怕与不怕呢？回到后院，他和妻子秀娘的一段唱，演绎了他内心的忐忑，也坚定了他想如何周全的来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在封建王朝，下官能够当面审判上司吗？显然，在当前社会里也是不会有这种直面的冲突，为此，该剧为了刻画人物的典型性，择取了一则民间传说，此处有一奇石，民间叫它“吞官岩”，据说，官家上去走一遭，清官平平过，贪官滚下坡。取其人们对贪官的痛恨心理，这一奇特的戏剧细节更进一步展示了李蛮牛的聪明才智，在现今戏剧表现形式上，可解读为魔幻现实主义手法。

李蛮牛与袁老搜的第三回合斗争，是该剧的高潮戏。在袁老搜携家人离任赴任之机，李蛮牛决定去送行，带着精心组织的一出戏：在吞官岩前，“衙役们押陆典吏与众属官戴枷”，与上司袁老搜相遇。在众人面前，李蛮牛自己率先走了一次“吞官岩”，又在众目睽睽下，邀请上司原知县袁老搜亲自去走一遭。呵呵，这明显是在给领导找不愉快吧？即便是一个普通民众，也不愿意被强按捺着头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换一个火暴脾气的人试试？！然而，他李蛮牛就这般当众、毫无顾忌地做了驳斥上司面子的事情，不然，何为“蛮牛”两字？不进行到底，岂不先前的努力与谋算全都白费了功夫！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被饶过的袁老搜思想几近崩溃边沿，李蛮牛再次强调自己的执政理念，“养你的俸禄来自百姓的赋税，故而，百姓才是你的衣食父母！”“为民父母”这句话是战国时期思想家孟子所说，出自《孟子·梁惠王上》：“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孟子对“为民父母”的统治思想提出批驳。李蛮牛秉承的仁政执政理念，是中华传统文化儒家思想的体现，该剧编剧由此将“为民父母”扭转而为“民为父母”，从根本上把“官本位”改为“民本位“。古人云：“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只有把人民看得很高，把天下看作是老百姓的天下，始终视老百姓为“衣食父母”，才能顺应民意，还敬于民，管得住手脚，勤政而廉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真正体现执政为民和“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思想。许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流行“爱民如子”，此强调的是爱的成分，“民为父母”包含着爱，但更进一步，官于民要有敬畏之心！“民为父母”“爱民如父”该词语打动了袁老搜，打动了我，也打动了现场的观众，此观点是该剧不容忽略的鲜明旗帜。

在戏剧审美体验上，触动你心灵的认知现场观感与快感的同频，是形象最为直觉的理念转化，是艺术创造的成功之作。

三

剧目在剧场里与观众之间的心理审美和反馈，是与现场艺术实体方式整体感观相关联的，一人一景一物一言一动一招一式一体，莫不与剧目主旨呈现有着莫大的关系，一台戏的成功，除一剧之本外，如何呈现，不同的导演、演员等，表现的风格不一，导致的效果大相径庭。

该剧的成功，离不开编剧、导演、表演阵容的超常实力。国家一级编剧汪荡平、国家二级编剧孙海云创作的剧本，情节设计巧妙，人物刻画深刻，国家一级导演何艺光的执导，使得整场演出主题突出、内容丰富，寓意深刻、催人警醒。而演员们的表演更是生动传神，唱腔高亢激昂，让观众仿佛置身于真实的故事场景中，特别是湖南省艺术节“田汉表演奖”获得者罗文，以及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湖南省祁剧保护传承中心主任肖笑波的领衔主演，更是为该剧增色不少。

且以女主为例，秀娘的妆容，三分俏娇，五分清秀，一双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儿，她的艺术表演，于该剧人物的细节刻画是以细腻拿捏人物心理、动静相宜的表演风格为主，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李蛮牛为剿匪筹备资金，将祖传砚台典当，县令李蛮牛远离家乡，在湖湘为官已经二十年，数月没有去山东老家取钱，他正在写为妻书，述说着自己与蛮荒之地的匪患肉搏，言辞亲昵、犀利又自夸自卖，他在用另一种语境来诉说着对妻子的思念，猛然间，竟然听到了妻子唤自己的昵称，他以为是幻听。这一声轻微地昵称实在是妙啊！将一个娴静的闺中阔妇的内心情愫、个性形态，久别相见的迫切、有意压抑又情不自禁地万千情绪展露无遗。只见一个妙曼妇人进得门来，收步，停顿，轻声，深情又似呢喃。李蛮牛见自己正在思念的妻出现在自己面前，万分激动，秀娘却止住，对他暗示，婆母在门外。

导演在此细节处理上也是机趣机巧。因为婆婆滞后，秀娘的出场便是聚焦，也是聪明的婆婆给小夫妻单独初见面的机会，另外，李蛮牛母亲的怒气冲冲更是一笔多用：陈述突然降临的原因；老母亲爱子的拳拳之心昭然若揭；三是对儿媳的纵容与溺爱。这三点都直指李母是一个有着豁达胸怀，注重家风，爱子心切的老母亲。

最后一场戏，李蛮牛与秀娘的对唱，醇厚又意味深长，对于清官李蛮牛的勤政作了简略回顾，秀娘的演唱是对自家夫君的认同、支持、理解与敬重。该剧剧本秉承一贯求新、奇特的戏剧风格，李尚卿离任时，没有沿用场面宏大的万民伞去套用，而是用姑娘持镜面、小伙端水盆起舞，表现“为官清廉清如水，断案明正明如镜”，称赞他做官是“清如水，明如镜”。

可以说，《清官李蛮牛》不仅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更是一次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通过这部剧，我们看到了祁剧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也看到了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价值和意义，李蛮牛的形象，代表了忠诚、正直、廉洁的传统美德，这些美德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重要价值。

责编：刘瀚潞

一审：刘瀚潞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