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孙文辉

2025年2月12日，湘剧大家王永光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一次深入交谈。

1991年4月的一天，他跑到我家，说有件事非得请我出马。他刚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湖南日报》请他来篇关于他的文章。他想来想去想到了我，我无法拒绝，就请他随便谈谈。我知道，党报版面精贵，要不了多长的文章，因此我们在交谈中，我并没有完整地记录，只是只言片语地记下了一些细节。

不久，《湖南日报》发表了这篇短文，而我十分后悔。自此之后，陈健秋、刘振球再约请我作文，我就吸取了“教训”，注意真实地记录谈话，因为，这都是湖南戏剧珍贵的史料。

今天，我找出了这篇旧文，悼念永光兄。

水不在山无激流

——记第八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王永光

3月24日，第八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揭晓，我省著名湘剧演员王永光榜上有名。消息传来，文化厅厅长登门祝贺，报社记者慕名采访。王永光说：“我了解我自己，得奖也是四两，冒得奖也是四两。”说这话，无遮无掩，好像这奖是别人硬塞给他的。

不了解王永光的人以为他是说便宜话。其实，超然物外，正是王永光的“本来面目”。

9岁那年，他随大人送表姐到长沙报考新中国第一个湘剧小演员训练班，老师见他长得可爱，撇下他的表姐，将他考了一番。他大大咧咧地回答了老师的提问，又旁若无人地喊了一阵嗓，结果，表姐没考上，他却稀里糊涂地成了梨园子弟。

10岁那年，戏剧大师田汉回湖南，懵里懵懂学了一年湘剧的王永光第一次当上了主角，将一出《盘貂》演给大师看。戏开锣了，扮演关羽的王永光坐在台上眯着眼，听貂蝉不紧不慢地吟唱。师父有吩咐：关公是丹凤眼、卧蚕眉，不随便睁眼，他一睁眼就要杀人。于是，王永光眯着、眯着……竟然眯得睡着了。幸好被琴师发觉，及时叫人在幕后推醒了他。

不久，由田汉先生推荐，那戏又到了北京，毛主席接了家乡的戏到怀仁堂演出。可王永光，为了追看一位系辫子的清朝遗老误了场。演出开始了，他的戏由第一调到第三。演出时又把台词说乱了。乐得主席问田汉：“这伢子是不是讲错了词？”田汉先生只得抿着嘴巴笑。

老是这么满不在乎，老是这么超然物外，当然成不了以后的王永光。

记得有一次，剧团到湖南大学演出，为救场，他赶排了一个角色。排练的时候，硬是排顺了；不知为何，上台之后却云里雾里跌了一跤，他赶紧爬起来，人未站稳，稀里糊涂又摔一跤。此时此刻，台下哄然，他再也潇洒不起来了，恨不得在台板上找到一个洞，一股脑钻了进去……

这一跤跌得王永光刻骨铭心！他懂得了：对名利，可以超然物外；对艺术，却不可满不在乎。

他拜在著名湘剧表演艺术家徐绍清的名下。徐老也不愧为一代名家，他对王永光以前学过的戏一腔一字一板一眼地琢磨，指点弟子背诗读词学理论。当时，王永光正处在倒嗓期，徐老为他制定了“藏戏待时”的教学方针，从“壮身”“洗口”入手，为他排出了一系列“养身戏”，为他日后成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王永光下放到道县当农民；不久又参加了文艺宣传队。他是学湘剧的，但是在文艺宣传队是除了湘剧，什么都演——京、花、歌、越、祁、哑剧，甚至还有曲艺、二人转。在那里，既编又导兼作曲，广泛的艺术实践，提高了他的艺术素养，丰富了他的艺术才能。

终于，他回到了省湘剧院。伴随着改革开放的阵阵春风，他开始腾飞了！

一出《山鬼》，他扮演屈原，那“我欲乘风归去，九霄任翱翔”唱得气势磅礴，声情并茂，他因此而誉满京华。一出《琵琶记》，他饰张广才，那白髯飘飘的身架，那炉火纯青的唱段，显示出他深厚的功底。首都报刊称他为具有“学者风度的‘张广才’”。 

王永光认为，一个演员能遇上一位名师，是缘分；能摊上一个好戏，是幸运；能与一个好的创作群体合作，是福气。这话不假，“风因得竹若殊遇，水不在山无激流”。王永光这“风”，只因遇“竹”，才发出悦耳的声响；这“水”只因在“山”，才化着了奔向大海的激流。

（原载于1991年5月5日《湖南日报》）

《山鬼》剧照

《五台会兄》与董武炎

附：

王永光（1945～2025）一级演员，工老生。湖南长沙人。毕业于湖南省湘剧团附设小演员训练班。9岁学艺，工靠把老生，师承湘剧名艺人徐绍清，学习了《古城会》《潘葛思妻》《扫松》等一批经典好戏，并掌握了徐绍清先生传授的湘剧理论、湘剧史及湘剧度曲知识。

王永光的湘剧表演代表作有《古城会》《单刀会》中的关羽、《潘葛思妻》中的潘葛、《生死牌》中的海瑞、《拜月记》中的王镇、《琵琶记》中的张广才，《山鬼》中的屈原、《马陵道》中的庞涓、《唐太宗与魏征》中的魏征、《秦王遣将》中的嬴政、《荆钗记》中的刘载和、《五台会兄》中的杨延昭、《谭嗣同》中的谭嗣同等人物。王永光的嗓音清润宽亮，吐字爽朗清晰，唱腔韵味浓郁，充满激情，表演典雅凝重。

王永光在历届国家艺术节、省艺术节、戏剧节会演中累累获奖，1990年获文化部首届文华表演奖、中国戏剧第八届梅花奖。

王永光善于总结自己的艺术创作实践，每塑造一个人物，总会将自己的所思所得写成文字发表，他的《选择・琢磨·讲究——我演〈古城会〉关羽的思考》《屈原先生，我在呼唤着你！——〈山鬼〉中屈原形象的创作札记》《得其时也，艺坛应许飞越——我演〈马陵道〉庞涓》《我演嬴政——湘剧〈秦王遣将〉创造札记》《昆曲和国画》《精艺六要》《拾取老郎三味曲，谱写梨园化境腔——追忆徐绍清先师音乐建树》等在刊物发表。他多次为青年演员讲授表演课，指导青年演员排戏、演戏，应邀为多家电视台、大学院校进行湘剧讲座。2015年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湘剧代表性传承人（2024年2月公示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摘自孙文辉著《中国戏曲剧种大全·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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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